《致青藏》的篇章结构,一任自然,取材命题,率性所至,叙述语言亲切,有带入感。然而正是这种观感清新的自然而然,成就了真谛。作者张国云亲历的体悟,经由文字的跳跃,恍如亲历的遇见,传达着恰似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的同声共鸣。我们从作者笔下感受到那片神秘土地所拥有的感染力,也深切体悟到作者关于西藏的别样情感——客里似家家似寄。作者对苦难的理解,对生死的参悟,对大自然的敬畏,对风土人情的包容和欣赏力,反映出他内心的宽广和聪敏以及生命的厚度。这时候,只需跟着作者的心境,一起温故一九九五,一起感受高天厚土,一起目送渐行渐远。
《致青藏(我的藏区生活)》文本中穿插的西藏剪影,将美术与文学交融,借此实现了传情达意上的共济,文有不尽之意,画有遐想天地。文字之外的一种得象忘言的至美境界惹人垂怜。就是这本让矛盾文学奖得主麦佳都是失眠的书,你又如何品呢?
《致青藏(我的藏区生活)》的作者是张国云。
《致青藏(我的藏区生活)》
致青藏,可以解读为“致意藏地及其过往的岁月”。它是一位援藏者真实的藏区生活记录。不同于旅行游走,在这里我们能看见一个更辽阔的青藏高原。西藏,那曲,申扎,藏羚羊,野牦牛,武警水电部队,刘源将军,甲岗电站,查龙电站,马丽华,扎西达娃,扎什伦布寺,大昭寺,小昭寺,无人区,骷髅墙,翻山越岭,车翻人仰,命悬一线……等等,等等,逝去的时光,沉睡的记忆,久违的老友,黯然失色的雪域风光,渐行渐远的心悸魂散,好了的伤疤,忘掉的痛……一切的过往,如花开,如草长,如水流,如云走,如雪地里的青草,在烈日的照耀下逐渐呈现。这样一位有生命厚度的人品过的酸甜苦辣、天上的风光、地下的恐惧、世间的离奇、人间的非凡同声共鸣在读者思绪里,恍如亲历的遇见。
转世灵童,走向圣坛的巅峰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
土里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台湾三毛诗话
站在一马平川的藏北大草原,仰望白雪皑皑的雪山,仰望展翅高飞的雄鹰,仰望伸手把天抓的蓝天白云,发觉我们的胸怀变得无比宽阔坦荡,能容纳山川或小溪、悲喜或狂欢;我们的境界变得无比高尚纯洁,能超越天堂或地狱、爱f艮或情仇;我们的目光可以看得很远很远,甚至可以看到我们前世或今生、生死或轮回。
我们这批在毛泽东思想光芒下成长的人,一直牢记着领袖谆谆教导:“宗教是麻痹人民的鸦片。”对佛教从小就有一种防范甚至抵触。而今天当我们投身援藏,面对藏传佛教这个世界,一下感到陌生和无所适从,想绕过却已无退路!
那天,我在一位藏族干部家里见到一本被翻烂的手抄本,细看是达赖喇嘛转世灵童——仓央嘉措的诗抄: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面对这一传奇色彩的转世灵童的诗,开始我也弄不明白仓央嘉措何许人也。为此我私下到布达拉宫暗访,发现前世达赖几座金碧辉煌灵塔中,唯独缺六世达赖,或许喇嘛们对仓央嘉措有争议,谁也不肯告之真情。但这不影响我们对他生动鲜活的心灵,至纯至真爱情的感叹。同时,也让我对高深莫测的藏传佛教有了全新认识。
巧合的是援藏期间,我正好碰上十世班禅转世。藏传佛教的活佛转世,作为国内外的其他佛教没有过的制度。“文革”期间,在西藏曾一度中断过,现已得到恢复,并列为世界七大神秘现象之一,得到愈来愈多人们的关注。
活佛转世是汉语对“佛的化身”这一理论的形象称呼。藏语叫“朱古”。“朱”的意思是“幻化”,“古”是“身体”的意思,“朱古”连起来就是“幻化身”、“化身”。转世灵童,是各宗教年老的领导人在即将临终之前通过各种方法预言自己的转世在哪里出现,教众在其预言地寻找出生的婴儿并通过其宗教认证来确认灵童身份,对于宗教来说,灵童是其下一任领导人的象征。
有一天,女儿在电话那头问我:“老爸,什么是转世灵童,灵童为什么转世?”面对女儿突然发问,我在电话这头卡壳了。我当时刚到西藏,面对那么多金顶寺庙,我的心目中还未转过弯来,更不敢轻易妄加评说。
的确,人生的五百次回眸只换得今生的擦肩,能转世至少是一种缘。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我们唱过的那首歌所言: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人都是会离开这个世界的,连活佛都是,所以才会去寻找转世灵童。我认真地告诉女儿:“转世灵童,属于宗教,不是迷信。我们内地有一首歌唱道:革命者永远是年轻!有点像转世灵童的味道。”
接着,我又说:“女儿,关于转世灵童,我一下说不清楚。待我弄明白后,再告诉你答案!”
有次我在拉萨碰到西藏著名作家马丽华女士,她告诉我,在她刚出版的《藏北游历》一书中讲到,“嘉黎县最近出了一连串怪事:县机关干部的几个小孩被称作活佛转世灵童。有些很小的孩子自称为某某活佛转世,有的是神汉跳神认定的。这些孩子的父母居然很高兴。但目前尚未正式认可,需报请上边裁决。因为有一个活佛圆寂了,会有好几个人自称为转世者。”
灵童所在嘉黎县正好是我援藏挂职的藏北,凑巧的是,我到藏北工作的第一趟下乡。就是到嘉黎。……
P41-43
我感激这样的相逢
只是十天前的事,但记忆却出卖了我——我想不起他的长相。也许原本就没留下什么记忆,一面之交,又在几百人的会上(指参加作家代表大会),闹哄哄的,人走马灯的来去,潮水一般汹涌。潮水不负责沉淀,潮水有火的属性,撕毁,蹂躏,卷走,以卷走的形式消灭存在。有一点印象,像被潮水抛上岸的一枝柳条:我在匆匆前往,与张国云匆匆相遇。
前一天晚上,我看过花名册(指大会的作家代表),有印象。我一向被人誉为记忆惊人,我以为这并不言过其实。近四百人的花名册,我一边打电话一边翻看,多数被我脑袋俘获了。我脑海里还有另一个关于他的单位信息:朱某,朋友的朋友,吃过两次饭。似乎是为了找话说,我对他提起这个信息,得到确认。很遗憾,我现在能确认的也只有这些,我想调出他的头像,一片空白。
也许是我当时心不在焉,也许是他长得太标准了,就像他的名字,标准的寻常,容易遭记忆漠视。没过几天,收到他的一条短信,我在一天多后看到,大意如下:江苏文艺出版社要出版我一本写西藏的长篇散文,你有藏北经历,希望抬爱作序,云云。尽管措辞十分客气,但我还是断然拒之。这些年我总是被人这么要求着,拜读、赐教、写序、作评……如果不下狠心,不立规矩,我休想安静一天,更不要说写作。名气大了就是这样,不是你的好事朝你怀里躺,不是你的坏事也朝你扑上来。无毒不丈夫,我下了狠心,公开申明,不给任何人写序作评。他尊重我的规矩,又不完全放弃要求,退而求之,希望我写一句话。我心里想的还是拒绝,只是改变了拒绝方式:你把稿子送来我看看再说。至于送来看不看,那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自由。说实话,我会让助理先看,助理说好我才会去看。助理跟我多年,趣味相投,水平相当,值得我信任。
晚上有应酬,回到家已十点多,看到案台上放着一摞A4稿子,上面用我的烟斗压着一张小纸条,留言:活来了,看吧,这书值得你读。便放在床头,准备睡前读。我的睡眠都是文字衔来的,依着柔和的灯光,带着淡淡的书香、想象中的墨香安然入睡,这是我几十年的习惯。但是这天晚上,文字失职了:我失眠了!
西藏,那曲,申扎,藏羚羊,野牦牛,武警水电部队,刘源将军,甲岗电站,查龙电站,马丽华,扎西达娃,扎什伦布寺,大昭寺,小昭寺,无人区,骷髅墙,翻山越岭,车翻人仰,命悬一线……等等,等等,逝去的时光,沉睡的记忆,久违的老友,黯然失色的雪域风光,渐行渐远的心悸魂散,好了的伤疤,忘掉的痛……一切的过往,如花开,如草长,如水流,如云走,如雪地里的青草,在烈日的照耀下逐渐呈现在我眼前。我感激这样的相逢!
时光在魔法中倒流,记忆如一张灵敏的弦,在流水淙淙的山路上,浅吟低唱。我曾经也有三年藏区工作经历,作者去过的地方我大多去过,他品过的酸甜苦辣、天上的风光、地下的恐惧、世间的离奇、人间的非凡,我也大致感之受之过。
也许,我喜欢这本书,是惺惺相惜,是爱屋及乌。换言之,我担心自己的感受不具客观性。所以,第二天上午我问助理为什么推荐我看这本书。她反问我,难道你不觉得好吗?我说,好在哪里,我想听听你的感受。她说,首先这书很好读,语言不生涩,以第一人称讲述,给人一种亲切感,带入感;其次,可以感觉到,作者见多识广,知识储备丰厚,生活热情饱满,是一个有生命厚度的入(原话如此);再次,作者对苦难的理解,对生死的参悟,对大自然的敬畏,对风土人情的包容和欣赏力,反映出他内心的宽广和聪敏。我问,难道没有遗憾吗?她说,有,作者在叙述中有时过分仰望自己的知识和见闻,有炫耀之嫌,失之质朴。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麦家
2013年7月14日
出于重逢的渴望
七月暑季,浙江杭州。
因作家代表大会,闹哄哄中与作家麦家先生不期而遇。寒暄之际,不知怎么提到了援藏,麦家若有触动,追问我:“哪一年援藏?”我答:“全国首批,一九九五到一九九八。藏北。”麦家说:“我在藏北的查龙电站,援藏三年。”“哪一年?”“一九九三年开始。”对答完毕,我们相视而笑。我更是脱口而出:“哎呀,你还是我的援藏‘大哥’呢?”言出有因,所谓“援藏大哥”简直是一种精神致敬。外人不会知道,二十年前的藏北,还没有供电,直到我们进藏第二年,查龙电站才正式投产。直到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藏地的牧民才告别了祖祖辈辈使用的酥油灯。
稠人广众,有了援藏,却瞬间拉近了我跟麦家的距离。一时间,我感到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亲切了。这是什么道理?对于外人而言,援藏,某种程度上是无法形容、无法命名、不可名状的主题——即便是我们的记忆组诗,也不过是为那些遁隐的长篇提供类似的仿制品,所以我说“可以寻找,但无法抵达”,最杰出的文字也有言语道断的时候,文字无法替代真实的那一幕。只因为,你不在其中。可以想见,久闻著名作家麦家和巧遇援藏兄弟麦家,于我而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
话说无巧不成书,那么与“兄弟”麦家的意外相遇,恰是成书多遇巧。出于共同的记忆,我提及正在出版流程中的这本书,希望麦家给予指导,可否作个序?颇有些邀聚同人参与怀旧的意思。起初,麦家在七月十一目的短信中婉谢了作序的邀请,只是让我作品出版后惠赠一册存为留念。我以为此页揭过,不必再提,未料短短三天之后,意外收到他发来的邮件:“国云兄好,书稿看了,写得好!兴之所至,记录了感受,你要作序用也不妨。”序言的这几句话让我尤其动容:“逝去的时光,沉睡的记忆,久违的老友……一切的过往,逐渐呈现在我眼前。我感激这样的相逢!”
我感激这样的相逢。我喜欢麦家先生的这种一语双关。
我又何尝不感激这样的相逢?二。一一年底,西藏自治区原书记封克达,以九十岁高龄出版了《西藏往事回眸》一书,题赠“请张国云同志指正!”让我感怀不已甚于受宠若惊,或许是援藏知交,封老对我勉励有加,嘱咐我要多写一点关于西藏的文字。与其说这是他对我的期盼,不如说是他对西藏的热爱。是的,青藏高原,雪域圣地,注定会在他的生活中注入一种崭新的美的形象,这个形象强化了他自己的感情。我相信,封老的用心用情,在于眷恋那逝去的岁月,那人那事,令他无法割舍。而我利用工余时间断断续续地动笔,表面上看是出于对老领导嘱咐的回应,虽然我心中的西藏,与老一辈革命家眼中的西藏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深层的根源,我相信是一致的。我们情系藏地,回忆既往,实是出于重逢的渴望。
然而,得心未必同应手。遥念同一个蓝天雪山,如何去书写我心中的西藏,真情之外,关乎技法。为此,我曾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年底,我到台湾。借拜访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先生之机,向他赠送了我刚出版的《水流云在——微博版“富春山居图”》一书。连战先生欣然为拙著题签“梦里富春”,意犹未了,又跟我讨论起文学,他说他特别推崇人文与自然一体的作品。受连战先生的点拔,自然联想到台湾作家龙应台的作品,都给了我很大启发。回来后,我试写了两章,给出版社和朋友、还有我的女儿试读,收到意外的反响。
于是,我就放手大胆写了起来!于是,我写着写着,发现这些不断延伸的文字,它不止于辅助完成往事的追念,它本身就是一份生命的酬谢。青藏,青藏,随着篇幅的逐渐铺展,我感到自己找到了一处灵魂的归宿,它有如一片宁静的托身之地,使你在苦恼中有所依傍,使你在躁动之际能够享受片刻安宁。西藏的生命,流淌在我的血液之中,我用它的眼睛去体验万象更新的世界,用它的感官去抓住瞬息即逝的美景,用它的心灵去领略人生的壮美!
援藏。归来十八年。
十八年,小女孩也长成了大姑娘。然而关于我在藏区生活的那点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记得藏民说过:“到藏北别说工作,只要你能来走一走,本身就是奉献!”这话,对内地人可能费解。但对一个在那里工作三年的人而言,知道老乡的话少有修辞,多为写实。记得在我即将离开那一刻,我感情的闸门彻底失控,熬了三年的泪水,有如潮水进发,就像钱江滚滚大潮,那时那刻,似乎只有泪水才是最好的临别留念。
三年援藏,与藏民或老西藏相比,我又是幸运的,因为援藏总有归期。但在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连空气也吃不饱的藏北,三年又是多么慢长的一个等待。不是王菲的歌所说:“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有忘掉你的容颜。”对于西藏,我早已刻骨铭心。如今在内地,只要见到一个蓝天,一朵白云,一片雪花,一首藏歌……我都会情不自禁,热泪盈眶。甚至梦中都要说:青藏,她是一个美丽姑娘。
可是,美丽姑娘有着无情的另一面。藏地有句话:“人在高原走,命在天上游。”在收到本书一校时,国内媒体纷纷报道,浙江有两位援藏干部,行至拉萨的羊八井,遭遇车祸,因公殉职。时逢“七一”,两地组织部门都分别追认他俩各种各样荣誉,无疑是当之无愧。可冷的是,他俩再熬二十来天,他们三年的援藏生涯就会结束。但最终,他俩去了另一个天堂。由于高原缺西藏,把我领向一个神秘、崇高、难以理解却又明确存在的境界,然而在我仔细打量井瞳憬新的境界之际,那种触手可及之感又不可挽回地消逝了。不必惆怅,也许,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张国云
2013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