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富夫教授是近二十年来莫言小说日文版最主要的译者，他也因此应邀出席了2012年年底的诺贝尔奖颁奖仪式。作者在《莫言神髓》中以资深译者、研究者的身份，阐述了自己对莫言作品的独到感受，同时记录了海外汉学家与当代中国文学逐渐深入的接触与文学跨境的过程，对当下的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颇有参考价值。

《莫言神髓》收录了吉田富夫从一个翻译家的眼光和感触出发撰写的关于莫言及其作品的文章，同时也收入了莫言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讲和在日本的几次文学演讲，以及莫言与旅日作家、学者毛丹青的两次文学对话。在长文《莫言的世界》中，吉田富夫对莫言的多部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如《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天堂蒜薹之歌》《檀香刑》《生死疲劳》《蛙》《白狗秋千架》等——做了十分独到的逐一剖析；同时，通过讲述他与莫言的交往，既呈现了一位日本翻译家眼中的莫言形象，也从一个侧面阐述了以莫肓为代表的中国文学由汉语进入日语世界的过程。

致中国读者

莫言的世界

莫言的世界

雪之幻影——莫言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一周纪实

影像中的奠言

附录一 莫言文学演讲

 我的文学——1999年10月在京都大学会馆的演讲

 神秘的日本与我的文学历程——1999年10月在驹泽大学的即席演讲

 《檀香刑》是一个巨大的寓言——2003年10月在京都大学会馆的演讲

 小说与社会生活——2006年5月在京都大学会馆的演讲

 讲故事的人——2012年12月在瑞典学院的演讲

附录二 莫言文学对话

 在非现实中看到现实——莫言、毛丹青北京对话录

 文学的“觉悟”——莫言、毛丹青日本对话录

九

到此，我们主要分析了“红高粱”系列作品，也提到了在这一系列作品中，莫言先生做着各种各样创作手法上的挑战，估计各位也已对其有所体会。但是与此同时，莫言先生还有许多如书名一般具有先锋意味的作品。碍于篇幅有限，在此重点介绍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两部。

首先是《十三步》（作家出版社1989年出版）。

这部小说以一个被关在铁笼中、靠吃粉笔存活的男人讲述的故事为主线，所以一开始的题目曾被定为《笼中叙事》。粉笔与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是中学老师有关。取名为“十三步”，应是来自于代表着死亡的十三段阶梯这个典故。

在这部小说中有两位贫穷的物理教员，分别叫方富贵和张赤球。在讲台上过劳而死的方富贵因为殡仪馆要给王副市长做葬礼仪式而被迫让路，暂被送入遗体冷藏库；获得了重生之后，方富贵被妻子当成幽灵，不许进家。张赤球的妻子李玉婵身为一级尸体美容师，琢磨着将本来就容貌相似的丈夫张和方进行对换，将方整容成张，让其重返讲台，而让自己的丈夫、真正的张赤球去做生意。

以上是故事的大纲。这里牵扯到了王副市长和李玉婵的婚外情以及倒卖地下货物的问题。发展到最后，李玉婵的所有如意算盘都没有得逞，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由于作者有意识地在各处改换人称叙述，作品的世界产生了多面性的乱反射，将其正确解读也着实困难。在创作该作品的那个时期，教师的社会地位之低一度成为中国很大的社会问题，同时官僚腐败也在大量增加中。想必莫言先生为表现当时这些社会问题的黑暗根源，故意使用了这一系列的难解的手法。只是，使用技巧过度，可能最终成了这部作品的缺点之一。

不过这种先锋的尝试，在《酒国》（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年出版）中以更加自由的形态继续展现，并得到了成功。

所谓酒国，是指作为该小说舞台的某个城市的名字。作品将若干大舞台进行了立体式的组合，如果勉强进行梳理的话，情节大致如下。

首先，省人民检察院接到了酒国市高级干部在宴会上吃烤婴儿这样的骇人听闻的检举报告，特命检察官丁钩儿前往该市进行调查，由此展开了故事的序幕。随着丁在途中遭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他渐渐被酒色等等所迷惑，怎么也无法查到事件的源头，这就是主要的情节。

同时，在酒国市有一位读过《红高粱》而对作家莫言心生崇拜的文学青年——李一斗。他同作家莫言往来的书信，正式成为第二重文本。这个第二重文本构成了第一重文本的后台，在这重文本中，有对包括文学在内的当今文化界现状的议论，还有对莫言作品的评价，正在创作《酒国》这部作品的作家莫言自己也存在于这重文本中。

穿插在第一和第二重文本中的是李一斗写的小说，这就是第三重文本。在李一斗笔下出现了肉孩、煮婴儿的烹饪学院、在背后操纵酒国的神秘人物余一尺、深山中猴子酿造的仙酒等独立的故事。

这样看来，很明显，这部小说中的世界，是莫言先生针对伴随着改革开放而产生的官僚腐败和道德危机不断加重的中国社会所描绘的一幅讽刺画。小说第一重文本中的特级侦查员丁钩儿越陷越深，最终无法查清事实真相的结局，也是在反映官场腐败的黑暗。

而乍一看稍稍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文风优雅的第二重文本，也许是莫言先生对自己面对现实社会感到语言无力的小小自嘲。

在这个过程中，住在酒国市的文学青年李一斗在无意之中将渐渐走向腐坏的酒国现状写成了自己的小说。

提到了吃男婴，饮猿酒，这两件事，现在也正是酒国市的重大事件，或者是解开酒国之谜的两把钥匙。

我，余一尺，年龄不详，身高七十五厘米。少时贫苦，流落江湖。中年发达。市个体户协会主席，省级劳模。一尺酒店总经理。与酒国市八十九名美女发生过性关系。有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状态，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还有极其丰富的传奇经历。我的传记，是世界上的第一本奇书。你让莫言那小子快下决心，写还是不写，放个干脆屁！

酒国市政府要员们在那道著名大菜上席时的话涌上我的心头：我们吃的不是人，我们吃的是一种经过特殊工艺制成的美食。这美食的发明者就是我的美人岳母。

这些都是李一斗的小说片段。只从这些片段，就可以感受到《酒国》这部小说所展现的，是和“红高粱”系列一样的知性却又毫无拘束的世界。

日本和欧美都不乏对这部作品予以高度评价的人。莫言先生自己也几次将这部作品称为和《丰乳肥臀》比肩的、能够展现自己文学技巧的得意之作。不过，《酒国》在中国居然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小说中的“红烧婴儿”所指的充满讽刺的意象，中国的知识分子应该都能领会的，也许他们害怕引火烧身而选择了无视。像《红高粱》这样有历史背景的小说，就算出现了问题，也可以说是在讲过去来推脱。但发生在“当下”酒国的事情，单单以扭曲的世界这一点，就有可能牵连到比较棘手的领域。因此，可能是被划为不可触及的范围了吧。即便如此，每当耳闻中国社会出现类似小说中所写的惊天动地的贪污腐败和道德危机的真实事件，就强烈希望这部小说能被世人重新阅读。

P37-41

致中国读者

1955年出生的莫言和1935年出生的我之间，隔了二十年的差距。虽然国籍和成长经历各不相同i但我俩认识的十五年来，似乎从未意识到有多大的差距。甚至随着相识时间的增长，感觉到我们俩之间有着同为农民后代的某些共同点。这种共同点，在对事物的思考方式、感受、待人的反应等等方面都有所体现，简而言之，就是同样的做人的状态。

我翻译的莫言的第一本小说是长篇《丰乳肥臀》。那是1997年的春天，我对着电脑一边逐字翻译，一边想象着我还未曾见过的中国山东省高密县东北乡的人事物景。同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还有养育我成长的日本广岛县的山村风光。《丰乳肥臀》的世界，仿佛也是那个养育我成长的日本农民的世界。我也是在这里感受到了我这个日本译者和中国作者莫言之间，是有一根叫做“宿缘”的线相联接的。它越过国境，由同样的农民血液串联。

在这之后，我陆陆续续翻译了不少莫言的小说。和莫言之间这根译者与作家的线，也不断变粗，最后终于迎来了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日子。本书中“莫言的世界”，就是讲述了我这个日本译者眼中和莫言之间的宿缘轨迹，既不是作家论也不是文学论，只是一位中国的描写中国农村题材故事的农民作家和一位在日本农村长大的中国文学研究者之间的故事。

本书的后半部分，主要收录了莫言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感言和他在日本的演讲。演讲内容多是莫言自己的成长经历，读者可以通过这些最直接的声音，了解莫言文学是如何成形的。

自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已经过去两年了，希望中国的读者可以通过我的小著再次深入到莫言文学中去。

吉田富夫

201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