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叫做周庄的水乡古镇。
几天前来到这里，借以逃避自己的生活。小镇如同它古老的名字一样，雅致，古朴。凌晨白色薄雾笼罩下的青石板路，想象独自赤脚在上面信步，感受那青石板的冰凉，感受它诉说着自己亲身经历的往昔，可以让我专致，宁静。我享受这属于自己的时刻，习惯在辛劳的船夫、挑夫路过前，收拾心境回到租住的旅馆。
泽卉客栈，一所伴随小镇而生，供游客歇息的地方。客栈年久失修，住息是真实的历史的吐纳，有远离现实生活的感觉。征得老板的允许，我住在一问紧邻街巷、运河的房间，房间建筑的木头微微有腐朽的味道。我开始喜欢在洗完澡后，头发微湿着，坐在窗台边，沐浴蓝青色的月光，等待着太阳光的摇曳。
逐渐喜欢上透过窗户端详到的小镇，模糊的玻璃仿佛为此嵌上了一层白色的轻纱。那首歌谣，仿佛硬木拖鞋走过石板的声音，船夫的长桨击打水花的涟漪，挑夫们劳作的号子，以及身着兰花织布的卖花姑娘的身影，淡淡的茉莉花茶香萦绕指间。
几天前，注意到她的微笑。在那薄雾中看见她的眼睛，那眼睛过于明亮，浸润在水光中，映衬着灰色的阴影和淡色的水纹，仿佛随时都会有泪水流落。虽然微笑，确是感伤。
她喜欢出现在中午时分，或是微微转凉而湿润的傍晚。时常见到她与船夫诉说着什么，与卖花的姑娘交谈着什么，却始终没有见过她从篮中取过一枝莱莉。
我渐渐对她产生了兴趣，开始尝试在粗糙的素描纸上描绘她的容颜，碳笔渐渐染乌手指，纸上剩下一片班驳，我终于发现无法抓住她的神韵，默默地放下画笔，等待着她的再次出现。
2
当她再次出现在我的窗外时，我不假思索地冲出房间，飞奔到她的身前很近的位置，清晰得可以看见面前她诧异的容颜。
我气喘吁吁，正在想着该开口说些什么。
“你好，我们认识吗？”她的声音柔软的蕴含着笑意。
“应该……不认识，我不是本地人，只是一个刚来不久的游客。”
“嗯，我也是哦……”
“名字？”
“什么？”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夕颜。”她缓缓说道。
“仁。”
“什么？”她似乎没有听清。
“我的名字，仁。”
“哦。”
我们相视一笑，为彼此的不默契而有趣。
“姑娘，这船你还租吗？”憨厚的船夫怯生生地问道。
夕颜没有回答只是含笑地看着我。
“租，船家。”我说，朝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看了看我，走上船去……
乌黑的游船轻轻地掠开碧绿的水面，我们很默契地坐在船舱内保持着沉默，船夫独自立在船尾，摇摆着手中的船桨，划破睡眠的静默。船沿着狭窄的河道在小镇的街道间蜿蜒曲折，河水不停地摩挲着船舷，梳理着船沿两侧薄薄的水藻。
我安静地端详夕颜的容颜，右手的食指在自己的衣摆上纷乱的比划着，画着草图若有所思。虽然近在咫尺，可是她的容颜在我眼前逐渐迷茫开来，清晰的只有她伸出白皙手腕，去轻触粼粼的水面，尝试着捧起一捧清水。透过耳畔发间的空隙，她的眼睛有些许苍茫，只是注视指间流过的碧绿。而我注意到她右手腕上被水花溅湿的一串晶莹的粉红色水晶手链，湿润的水晶宛如滚动的泪珠。
游船微微的颠簸，她回头，看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我们似乎看见了彼此的眼中淡而灰暗的身影。
在下一个街角的埠头，我们一起下了船，穿过一座有几只灰色鸽子嬉戏的石头拱桥，走进桥对面的一家饭馆吃了午餐。鲜汤小馄饨，炸的香味四溢的臭豆腐，嚼在嘴里甘甜，酥嫩。小小的粽叶包裹的糯米点心，以及几种她最爱的小吃……看着她努力地咀嚼着，半晌拿着吃剩的食物，走回到桥上，喂着鸽子嬉戏，灰色的鸽子展开翅膀追逐在她的身后，把她逼迫到桥下，她发出快乐的尖叫。空气是清冷而微微湿润的，气候是三月的春末。
沿着石板路的纹理，我们沿着黑色瓦片铺砌的烟雨回廊愉快地前行。我们讨论着手边琳琅的商家招牌小旗的风姿，红木橱窗内面具的寓意，茶叶店中铁观音与碧螺春的优劣。偶尔夹杂着几句争论，可是却依然很快活。当路过一家油画廊，我驻足于一幅不知名的人像油画前停下脚步。
油画上是一名中世纪的少女，一头金黄蓬松的长发，垂至胸前。年幼的女孩身着一套蓝色的洋装，端正静坐，仿佛心事重重。
“似乎是印象派的吧？”夕颜用轻轻的不确定的声音猜测着。
“嗯。”我赞许看着身边的她。
“其实不大懂绘画的。”夕颜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我也不是很擅长，只是单纯的喜欢，这幅画，因为读不懂画中女孩的眼睛，所以喜欢。”我说着侧过头想去看夕颜的眼睛。
“奇怪的理由。”她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伸出左手拨弄自己额前的刘海，手背闪过双眼，遮住了我的视线。
青石板路，曲折绵长，一直通到小镇外的江边。我们在江边的路上忘情的奔跑，追逐着水天一线处被夕阳晕染的绯红。跑动带起的空气流动，掠过的风把石板上落满的栀子花瓣吹地打起转来，旋即以不同的姿态落下。
江堤向两边延伸，看不见终点。江水平缓的流淌，江面远端，准备夜航的船只，泛起穿透寂寥的灯光。我们就坐在这星点灯光中，任晚露悄悄地打湿着彼此的衣服。
“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我看着快要模糊的江面。
“不，等人。”
“朋友？”
“不，是应该一起来的人？”夕颜的声音有些哀伤的味道。
“他在哪里？”
“不知道，或许回去了，或许已经忘记了，或许他因为其他的原因不能到达。不过我知道他的希望，所以我还待在这里，”她抱着自己的双肩，轻轻地颤抖着，“等他……”
江边风很大，春末的夜晚还是有丝丝袭人的冷风。我沉默了，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夕颜身上。她躲闪了一下，终究没有拒绝。
“你呢？”短暂沉默后，她开始询问我。
“我……找人吧？”我看着自己衣服包裹的她，思忖着。
“朋友？”
“不知道，可能是朋友，也或许只是路人，我没法确定。”
“嗯。”她拉紧衣服，默默地看着已经漆黑的前方。
“回去吗？”我站起身来，看着远处小镇逐渐点亮的万千红色灯笼。
“我非常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她低下头，稍稍背转身去，低声说道。
我重新坐下去，不再说话，只是陪伴着她。黑夜中，江水的湿气凝结成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翻腾着，开出白色的花朵，一朵一朵，然后重重的撒下，消散。淡淡的清香，绕之不散。时间似乎停顿，却又不停地流逝，航灯的昏暗中似乎人影憧憧，却又似乎空无一物。
彼此保持着默契的宁静，良久，她慢慢站起来，把我的外衣叠好，放在我的身边。
“谢谢。”她小声说完，便独自向来时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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