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杨世端
文／金国栋
杨世端得死，这是李大超与同桌虎卡得出的结论。不然他们就不好过，这也是结论的一部分，但是他们不会去深想这个，因为他们认为，杨世端必须会死，而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杨世端是谁，是李大超与虎卡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而虎卡还是他的儿子。
虎卡虽是杨世端的儿子，却也是刺杀计划的主谋，刹父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使是大义灭亲，儿子也难逃大逆不道的骂名。
退一百步说，杀人就是不对的。
那虎卡为什么会有杀人甚至刹父的想法呢？
虎卡的这个想法就像是一颗木讷的种子，在心中酝酿已久，但是始终没有得到雨露，现在，它不仅要发芽，还要绽放，还要开花，要结果，要把种子撒到天涯海角去。
全世界这样的爸爸，都得死。虎卡咬牙切齿地说。
必须的。李大超附和了一句。
这个时候他们正在上物理课，老师把黑板画花了之后，扭头回来，拍拍手，在一片粉笔烟雾中说，所以，最根本的原理还是力是相互作用的。
底下虎卡问了一句李大超，这么说，我们杀了杨世端，谁来杀我们。
李大超说，青春，是疼痛的青春把我们谋杀了。
然后两人都做呕吐状。他们喜欢假作认真地说一些酸溜溜的话取乐。他们的对话里面甚至从来没有过认真的成分，但是这一次，刺杀杨世端，是无比严肃与庄重的。
李大超为什么赞同至少不反对这个提议呢？因为李大超的数学成绩很差，作为数学老师的杨世端并没有因为李大超的数学差盯上他，反而任其堕落，于是李大超恨他，也许李大超也早就想杀杨世端了，直到今天虎卡提议，才像是用一根火柴擦亮了黑暗，烧掉了缠绕在心房上的那样迷乱的网线，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出路，仇恨的出路。
那就是刺杀杨世端。
李大超说，我宁愿他骂我、打我，拿作业本子抽我脸，也不愿意他不看我。难道我连垃圾都不如吗？
虎卡说，你真贱。
李大超挥拳说，你再说一遍。
虎卡说，你，真，贱。
于是两人下课去学校操场后面荒废的草地里打了一架。他们之前只打过一次，为了一个女人，那一次打不是用胜负决定谁得到那个女人，而是失败的那个人心里气不过，需要用肉体来抵消灵魂的伤。那一次打完之后，他们还是好朋友。
这一次打好之后，他们除了是朋友还是合作伙伴。因为杨世端得死。
他们动手了，打着打着就越来越觉得对方是杨世端了，于是出手就越发沉重，最后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了，战斗结束，两人并排躺在草地上，像两具尸体。
虎卡说，原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就觉得很悲伤，现在九十度看天空，是双重的悲伤啊。
李大超说，求你了，别这样。
虎卡于是用最后的力气揶揄道，必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相互扶着去校医室，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医生，是新来的实习医生。
所幸都是皮肉伤，女医生说，要擦点红药水，然后挂点消炎水就可以了。 这样还是皮肉伤吗！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了。
嗯，是啊，女医生给他们上了点红药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外伤就是看起来吓人，其实一点都没事。男人嘛。
那医生你可以帮我们开一个请假证明吗？
可以的呀，你看我在这里实习，还没有开过这个呢。女医生兴奋地道。
李大超与虎卡终于很无奈地打上了女医生配制的点滴，针管刺进去好一会儿了，女医生才问了一句，看你们那么年轻，对青霉素都不过敏的吧。
所幸两人还真的没有对其过敏，但是他们对这个女医生是相当过敏了，好不容易把她撵出去，两人才开始继续讨论刺杀的事情。
李大超还是想知道，虎卡为什么要自己的爸爸死。他之所以很想知道，好奇心是一点，更重要的是，他担心这是一个阴谋，因为一个人的儿子与他联合起来杀这个人实在不可思议。他觉得应该是杨世端从他愤怒的眼神里觉察到什么了，然后让虎卡来刺探一下军情。虽然自己与虎卡是哥们儿，但是他们是父子关系啊。
这么说，杨世端开始重视他了，这让他感到很是欣慰。所以他一定要逼问出真相。
如果真的像他想的那样，他就原谅了杨世端了，毕竟他对杨世端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甚至会飘飘然，毕竟杨世端这么用心地来试探他，这是开始重视他的一个信号。他只是需要被重视，与成绩无关。
虽然他高三了，但是他的数学只学到小学五年级。
可是虎卡开口说的话，让他很失望，虎卡说，我想杀他，因为他对我母亲不忠。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李大超瞬间从自己构建的美丽梦想的云朵上跌落，他的脸色倏然转变。
当然虎卡是不会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的，他为自己有着那么纯美的爱情理想感动不已。
虎卡继续夸夸其谈，我爸爸与语文老师李老师有染。
有染？谁说的？李大超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基本上就是普通同事的那种关系啊，怎么会有有染一说呢？
虎卡凑近了李大超神秘地说，我妈妈说的。
切，李大超于是觉得虎卡真的是在开玩笑了，因为关于虎卡的妈妈，李大超还是略知一二的。奥运会前，虎卡妈妈就说，上海已经潜进五千个恐怖分子了，要在奥运期间攻占上海。她妈妈甚至还说，她在去年还与张国荣一起吃晚饭了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而现在，虎卡妈妈说，杨世端与李老师有染，真假其实已经水落石出了。其实抛开这个命题的真假不说，“有染”这两个字真的很传神，虎卡妈妈没有说，他们关系暧昧，或者说他们发生了狗男女行为，而是说他们有染。
于是李大超的脑海里就浮现了这样的画面，杨世端与李老师彼此拿着画笔，在对方身上不断涂抹着。
我恨对爱情不忠贞的人。虎卡意味深长地说。
你什么意思呢？李大超有意见了，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的嘛。
没有什么意思。
当初雨辰也没有说爱你啊，只是你自己觉得她喜欢你，她当初那样对你还不是因为你爸爸是班主任吗？后来我追她，成功了，证明我魅力比你大，少把什么都与这事扯上。
是你自己说的吧。虎卡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于是两人沉默了，虽然雨辰是李大超的女朋友，但是虎卡也爱着她，所以向来雨辰是他们之间的禁区，是雷点。今天因为一个男人又牵扯到这个女人，是他们两个都不愿意看到的。
喂，你在想什么呢？虎卡打断了这样尴尬的沉默。 李大超说，啊，我在想，你为什么不去杀李老师，而是要杀杨世端呢？
那你能告诉我，所有老师都不理你，你为什么偏偏要杀我爸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其实连李大超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他总是觉得，杨世端对他的默然，并不是纯粹的无视，而是一种刻意为之的藐视、一种挑逗，他总觉得自己没有看杨世端的时候，杨世端就在注视着他，而他一旦去等待老师的目光，那么一节课，杨世端都不会再看他一眼，他十分厌恶这样不真诚的无视。
所以，他要杀他。
李大超突然想自己一个人杀他了，因为如果和虎卡一起合作把他杀了的话，那么到时候到了地狱或者天堂，魔鬼或者天使问杨世端，怎么死的啊？杨世端一定会说，是我儿子杀的，是我儿子一个人杀的。杨世端会自动忽略他的存在。他不想被一个死人给无视了。
于是李大超决定劝说虎卡，他说，天底下负心汉那么多，也没有听说过哪个儿子因为这个把爸爸杀死的。再说，你爸爸只是被猜测与李老师有染，因为这个杀死他，不是很妥当。
虎卡说，那你想怎么办？
李大超不要脸地说，让我一个人杀。
虎卡说，不行。
为什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虎卡认真地说。
李大超只能说，必须的。
李大超于是就觉得虎卡是个疯子，因为假如你恨一个人，而正好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愿意替你杀了他，你为什么不愿意呢？为什么要亲手去做呢？现在已经是法制的年代了，不是杀人后，往土里一埋，或者仍到大海去，谁都不知道那个时代了。
既然虎卡一定要坚持参与这个计划，那么李大超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他的爸爸，杀爸爸的事情还是要尊重儿子的选择的。这是李大超的原则。
那么，要再次确认一下，杨世端，李大超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虎卡的爸爸兼班主任数学老师，他必须要死。
虎卡最后说，我们—起爱雨辰的时候，你一个人独享了她，我们一起恨杨世端，你不能再独享了，我们要共享。
于是这个问题就跳过了。
下一个问题是，怎么杀？
他们正讨论到这里的时候，校医室里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杨世端。
杨世端径直走了过来，他说，怎么回事？
虎卡小声说，有人敲诈我们不成，给我们打了一顿。
杨世端于是就扭头走掉了，看都没有看李大超一眼。
李大超于是更恨他了。
看到杨世端走到外屋去与女校医说话，虎卡说，我编的故事好吧。
李大超在心里笑，上课期间在学校被敲诈，谁信？但是他嘴上却说，必须的。
这时候杨世端与女校医的笑声传了过来，虎卡咬牙切齿地说，你看到了吧，这件事情不是我妈妈乱说，他连校医都不放过。只要是女的，他就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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