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仁罗布的小说《放生羊》获了鲁迅文学奖,这个长相黑瘦的藏族男子仿佛突然一下子从遥远的青藏高原冒了出来,又突然出现在聚光灯闪耀的舞台上。他脸上带着谦恭的微笑,淡定地看着世界。
他的谦恭和低调在当今文坛或是洪流滚滚的人潮中,显得十分特别。其实早在此之前他写出的小说就曾受到人们注意,他还担任过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评委,虽然他会上会下都很少说话,但只要一开口,便显得有些不凡。
那年次仁罗布来北京上鲁院第12届高研班,常务副院长白描主持会议抓阉,让我们这些被请去和学员们交流的人靠缘分确定跟哪些学员在一起,红绿纸团,写着一个个学员的姓名,我抓起一个,打开便是次仁罗布的名字。我想,真是缘分。
在那以后的几个月里,他经常面带微笑走进后海,穿着他的藏袍,从西藏携带而来的牛羊及青草的气息随着他的出现弥漫在《民族文学》的小院里。我们喝着茶,讨论藏文化,因为《民族文学》创办藏文版,我请他介绍西藏当地的翻译家,他非常认真地给我提供了一连串的名字,并再三地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他不光是作家,还是精通藏文的翻译家,《民族文学》藏文版有很多事情要向他请教,可他见了小院的编辑们都叫老师。
我一直想知道,次仁罗布的谦恭从何而来。后来碰到西藏的朋友,我问熟悉他的人,次仁是否一直就是那样。朋友们说是,却没有细说缘由。后来不断读到他的作品,我终于意识到要真正认识次仁罗布,其实不需要去向别人打听,只需走进他的小说。
也只有走进他的小说。
次仁罗布是一个内心充满敬畏的人,几年前他的小说《杀手》就已让人闻到了这样的气息。一个为死去的父亲复仇的康巴汉子在高原流浪了十几年,他一心要杀死仇人,然而就在他一步步接近目标之后,却哭着离开了。那个被追赶的仇人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人在若干年的朝佛洗心革面之后,已经脱胎换骨变作了另外一个人。“午时的太阳毒辣辣的,照得道路一片苍白,汽车逆着江水飞驶,江水冲击岩石激起的白色浪涛和哗哗的水流声,给了我些许的凉意。道路两边的山上没有什么植被,只是稀疏地长着些荆棘,偶尔在荆棘后面可以看到一两只干瘦的羊。这里真是荒凉。”人的自我救赎和宽容,在苍茫的青藏高原上,显得那样的悲凉和高贵。
他另外一篇小说《阿米日嘎》,讲述了一头从外国引进的种牛突然死去,引起雪原小村庄的族人纷争猜忌的故事。他在剖析种牛死因的过程中,剖析着族人隐秘的心灵。一个事件的四种陈述铺张了各自不同的角度,表现出这个纯朴的民族在时代的动荡中所受到的冲击,以及因此产生的异变,还有对宽容的期待,对善良的呼唤。
2011年《民族文学》第1期,次仁罗布的中篇小说《神授》为头条,在这篇游走着神的足迹的小说里,一个荒原上的牧羊人因为神的眷顾而成了伟大史诗《格萨尔王》的讲述者,他无师自通,倒背如流,但现实生活将他拉入了城镇,高楼汽车阻隔着神的降临,神离人越来越远。次仁罗布似乎就是那位充满困惑的牧羊人,他惶然于神的灵性与喧嚣的尘世之间,难以诉说而不得不轻声道出雪山高原的隐秘,担忧那些因为人的无知而被轻视的尊严,他试图唤醒一些事物,因此不断追寻着神的目光,想得到更多神的启示。小说结尾是说书人的无奈,其实也是次仁罗布的无奈和悲情。
很多时候我们已经察觉到,我们的灵魂深处已经有了很大的缺失,其中之一就是宗教精神的缺失。人类似乎可以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地张开所有的欲望,宇宙间似乎不存在对人的管束和节制。但悲哀的是恐怕客观并非如此,在我们的目光所难以企及或者穿透之处,应当还有无数足以使人类敬畏谦恭的目光,只是我们无法与这些目光对视。
而次仁罗布相信这一点,他相信有神的存在,因此他的声音会不由自主地放轻,他的微笑也不由得饱含谦恭,他的灵魂里沉淀着更多的追寻。
他的小说已经不仅是文学的书写,更是心灵的诉说,是向神的倾诉和不时的忏悔。他代表的不只是他个人,或许是这个时代。P6-8
这部书是对我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一次诗意巡礼与展示,
——吉狄马加
在人类尚没有创造文字的遥远的年代,我们祖先中的智者就已经掌握了讲述的技巧——通过诗歌和故事。当然讲述者并不孤独,因为在他身边,随时都聚拢着成群的倾听者。在这个人群中,只有一些同样富有智慧和想象力、同样拥有心灵感受力的人,最终能够成为新的传承者和传播者。他们不仅仅用耳朵,同时也在用心倾听。
当文字为我们带来可以反复阅读的便利之后,我们倾听的能力也极其遗感地随之退化了。
或许,女性所具备的天赋品质,使她们更容易成为讲述者或者诉说者,因为倾听则需要一份深层的睿智和宁静。然而,作为一个同时拥有知性理解力和敏锐的感悟能力的女性,叶梅成为我们这个阅读时代的倾听者。她在阅读中倾听,通过倾听而重新讲述。因为阅读中的倾听是一种在场式的阅读,而不是游离于阅读之外。
这个书名中的“拉梦”一词,作者解释说系藏语发音,意思是“多元”、“多样”。这就首先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想象和象征的空间。“穿过拉梦的河流”,这个短语或者这幅图像,在虚幻和现实的缤纷交织中,为我们徜徉于一个奇妙世界构架了一种联系,它是一只小船、一座拱桥,或者一条蜿蜒的阡陌,让我们能够以变化的姿态穿越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河流,领略它们深浅不同、宽窄不等、缓急各异甚至飘忽不定的个性。于是词句和话语得到解放,我们跟随穿过者走进多彩的风景和生活,听到了这万千气象中蕴含的声音。
这是一种开放式的多角度的倾听。中国少数民族文化具有丰厚的传统和绚丽的背景。从大漠绿洲的北疆、草原冰封的雪域,到云深林茂的丛岭、稻香叠翠的南国,再追逐到波涛回荡的大洋彼岸,《穿过拉梦的河流》把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声音采集起来,构成一部和谐的交响曲,或者一支变奏的组歌。于是我们听到的是同一主题的民族灵魂的交响曲,是不同语言的民族文化的组歌。
这是一种贴近山水和土地的倾听。在中国辽阔的山河大地上,56个民族56个梦想56支歌。它们是中国的美丽,是各族儿女不能释怀的依恋。《穿过拉梦的河流》是对我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一次诗意巡礼与展示,所涉及的作者作品竟多达30多个民族。正是同叶梅一起,我们才得以倾听这些来自“山野妙龄女郎”的美妙声音,这里有草原的奔放、雪山的峻奇、茶花的清香、凤尾竹的隽永、酒与火的凛冽。在古老的音符里,我们倾听一个个民族深远记忆的旋律,也听到了一个个民族融入大时代的铿锵节奏。
这是一种充满和声与共鸣的倾听。叶梅并没有停留在独自倾听的时间里。她的思想、她的感情、她的心智,都已经完全融入那五彩缤纷的声音,仿佛置身于一片江河、小溪和涌泉汇聚与分流的大地,心中洋溢着芬芳的和声与涟漪绵绵的共鸣。于是她重新成为一个讲述者,诉说她的向往、她的感动、她的想象、她的祈祷和爱,讲述她被讲述者唤醒的梦境和故事。在《穿过拉梦的河流》里,我们的阅读成为一种接力式的倾听。
在当今世界人类思维和行为方式迅速融合统一的背景下,在时尚的阅读越来越趋于程式化和数字化的过程中,追求一种多语境、多语义的感性阅读,已经成为一项捍卫生存尊严和文明价值的事业,而在想象中倾听或者阅读中倾听,这种曾经古老而普遍的传承现象,似乎正在转变成一种精神贵族坚守的文化领地。在后现代世界的同质化中保持多元性的思维,在消解个性的潮流中保持独立的话语,这是文化的应有之义,更是民族文学创作的生命。这也正是《穿过拉梦的河流》所体现的价值。
我与叶梅是多年挚友,亦曾经是多年同事,她的文学才华常常令我赞叹和羡慕,而她在创作中所体现的人文主义精神和高尚的文学理想更是让我肃然起敬。我曾为叶梅的一部小说集写过序言,她那具有沈从文之风的叙事,质朴、真诚而睿智,令人回味无穷。担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常务副会长和《民族文学》主编的叶梅,更是致力于我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发展和繁荣,致力于中国多民族文学不断崛起及其价值体现的思考与实践,为我国少数民族文学事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民族文学》相继增加了蒙古文、藏文、维吾尔文等多种民族文字版本,进一步为母语创作开辟了广阔的传播空间,也为培养一支优秀的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队伍打造了宝贵平台。
可以看见,在中国当代民族文学的原野,叶梅不仅是一位充满激情和创造力的耕耘者,是一位富有责任心和使命感的开拓者,更是一位忠诚于希望和梦想的守护者。这是民族文学繁荣的使命,同样也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
在广袤美丽的山川和阡陌之间,那些执著于崇高理想的文学创作者彼此呼应,继往开来,他们沐浴时代的朝阳,一路采撷古老智慧的鲜花,编织民族文学的多彩之梦,向着金色的彼岸高歌前进。或许这条道路并不平坦,然而那是一条“遥远而明亮的路”。
“穿过拉梦的河流”,叶梅与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的多元共存并肩而行。
《穿过拉梦的河流》是一本讲求各民族间文学共融性的书。作者叶梅生于长于人杰地灵的三峡,深受巴蜀文化的浸淫,具备独特的民族视角。骨子里传承的对于本民族本地区文化的深沉热爱,赋予作者叶梅的文章中浓厚的民族文化底蕴。这在《穿过拉梦的河流》中作者对巴东故事与人物不厌其烦的多次描写中可以得到体现。然而作者的文化脚步一路从巴蜀走向京城,越来越广阔的视角使得她的目光从本民族推而及至各少数民族。《穿过拉梦的河流》中作者对各民族代表作家的诚挚解读,体现出作者心中文化共存共荣的情怀。但是作者的眼光并不单单停留在文学性上,书中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关注同样是本书的一大亮点,作者关心沙漠生态的变化,关心城市环境的恶化,字里行间体现出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虑。如果说作者以恩施文化为原点,在一个平面上蔓延出各民族乃至世界文化的绚烂图景,那么对于自然的关注则像由原点生发而出的一条数轴线,使得作品显的立体生动。作者一脚踩在民族文学的沃土里,一手擎住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索,这不仅是作者的特点,也是作者背后百千个民族作家的特性。民族作家身上的民族性使他们拥有更加纯澈的眼睛来看待这个世界,在思索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上都显得更为诚挚与热情。书中的作家脚接民族文化的“地气儿”,开出绚烂多姿的民族之花。《穿过拉梦的河流》与其说是一本散文书,更像是一部民族文化的索引书籍,读者可以从里面看到一个更为广阔的文化图景。好书的价值是远超过其本身带给人的信息的,《穿过拉梦的河流》所铺展给读者的,是书后面包藏着的缤纷斑斓的民族文化。这本书可以随时放下随时拿起,而不会有生涩陌生的感觉。不会有太勾人心思的拉力,但是有一种潜移默化的浸淫。该书收录进“中国文学创作出版精品工程”书系文丛。
《卢克索的花瓣》;《抛落的硬币立起来》;《三位老师》;《八里庄的灯火》;《我的2009》;《瑞雪中走近的春天》;《母亲留给三峡的歌》;《坐车记》;《三枪究竟能打多远》;《老舍茶馆旁的一个冬夜》……《穿过拉梦的河流》是一本讲求各民族间文学共融性的书。作者叶梅生于长于人杰地灵的三峡,深受巴蜀文化的浸淫,具备独特的民族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