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车》让我们听到了小人物的心声,马平把讲述的权力交给了生活的配角——“没什么钱,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女人。当然也没什么地位,没什么前途。”他是某县政府的小车司机。对于他,还是靠了父亲与副县长的一点交情才得来的这个职位,也曾让他在他的圈子里风光了一阵,还因此娶到了村支书漂亮的独生女儿。他喜欢他的妻子,依恋这个家庭,倒不是因为多么的两情相悦,而是因为这是他一生中唯一能触摸得到的浪漫。他是一个敬业的司机,称职的下属,倒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工作有多么大的热情,而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处境,满足现状。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时刻注意自我安慰,提醒自己生活还过得去的中年人,仍然遭遇了内在外在的双重危机……
在都市的川流中,一辆小车沾满了时代的风尘。我能否绝尘而去?
我是县政府的小车司机,在副县长即临升迁之际送他去省城开会,从县城到省城度过了忙忙碌碌而又无所事事的三天。其中的一天是我的40岁生日,而我却在别人的生日晚宴上。
官员、记者、女作家、应召女郎、下岗女工、小商人、大老板,还有一条娃娃鱼,从我这个边缘人眼前一晃而过。
还有一个梦,一个关于香车的梦……
我们还不能说上路就上路。我是县政府的小车司机,出车之前总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这一次,我送栾副县长去省城,出发前他把我叫到一边,说:“去买一盒安全套。”
这时候我们在县政府大楼前面的草坪旁边,枣红色桑塔纳轿车还停在车库里。栾副县长望着一棵小叶榕,声音并不是压得很低,就像要我带上开会用的什么材料。小叶榕下面,县长正在跟交通局长谈工作,我相信他们没有听见这句话,因为县长情绪很激动,而肥胖的交通局长好像也没了往目的好脾气,看样子他们要吵起来。
你知道,一个领导让他的司机代买安全套,两个人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没错,在县政府大院,谁都知道我是通过栾副县长调进来的。按规定副县长是不配备固定司机的,但我已经为他开专车好几年了。所以,我不能标出我们县是地图上的哪一个点,你最好也不要对号入座,现在哪个县政府大楼前面没个草坪小叶榕什么的。我要是暴露了我们县的名字,就会有人到处去吹某某县的副县长出差之前让司机为他买安全套,并且像吹气球一样把安全套越吹越大,弄不好这个恶性膨胀的气球会带着我从县政府大院里飞出去。
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正是上午上班时间,我拿着黑色公文包往外走,见了谁都像不认识,只想尽快完成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早一点向省城赶路。要是有人问我干什么去,我就说买风油精,或者遮阳帽。谁遇上这样的事会实话实说呢?
要说实话,我现在基本上不用安全套了。我老婆在排卵期绝不会和我过性生活,何况她现在经常在床上拒绝我,更何况她现在还排不排卵都不一定,卵这个东西肉眼又看不见。我老婆开了一个小药店,那里就有安全套,但我总不能去对她说领导要带一盒安全套去出差,弄不好她倒要怀疑我有备无患出差在外大展宏图,那就真是没有卵也有卵了。
我走进一家药店。店里就一个卖药的女人,年龄大概和我不差上下,有几分姿色。她曾经搭过我的车,也算是我老婆的同行,自然大家都认识,我知道她叫焦凤梅。她对我笑了一下,用淡淡的鼻音问:“老婆的药,不管用了?”
我说:“我这病,就你的药洽得好。”
她听了我的话,眼睛立即眯了起来:“什么时候去省城呀?我想搭你的车,也让我当一回县长呀!”
我说:“你要是当县长,我第一个申请为你开车。”
她瞪了我一眼:“县长不是人当的?真要把我推上那个位子,我照样干得下来!”
你看,一个卖药的都认为自己是搞政治的行家里手,和县政府的那些秘书一样。我和他们不一样,除了开车,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别的什么。
她接着说:“你们那个副县长邵萍,我还不了解她吗?我只卖药,她……”
年轻漂亮的邵副县长是我心中的偶像。我敲了敲玻璃柜,然后指了指安全套:“这个也是药吗?”
她探头看了看,眼睛又眯了起来,说话的声调也变了,好像我是来与她接头的,已经对上了暗号。她小声问:“你喜欢穿着袜子洗脚呀?”
“车用。”我一本正经地说,“车跑久了就漏油。”
“哟,我这店改卖汽车配件了!”她用鼻音怪笑着,“我知道,你买这个不是和老婆用。你不用向我解释,这正常得很,但你要小心,那些小姐满身都是虫呀!”
我想我得尽快离开这药店,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她。她举着钞票对着阳光照了照,我注意到她蓄着长指甲。
她为我打了八折。她说:“你哪天去省城,告诉我一声。” 柜台上有一张废报纸,我一边撕报纸包安全套一边说:“要是去,我提前通知你。”
这时候,县政府办公室的黄副主任突然闯了进来。他用手按着胃部,一定是胃痛又犯了。
“你还没走?不要忘了杀毒软件。一定要买正版!”
黄副主任一见我就这样说。他是一个出名的哕嗦的人,常常告诫我“别忘了给车加油”。还好,他没看见安全套,要不他还得告诫我怎样正确使用安全套。他托我从省城为他捎电脑杀毒软件,都写在纸片上了,说买回来再给我钱,就像过去捎胃药捎熨衣板捎外国拖把一样。从昨天到今天,他见了我就说买杀毒软件的事,大概已经说了一百遍了。
焦凤梅问我:“你是要下乡吧?”
黄副主任抢在我前头说:“他送领导去省城开会,一个关于环保的会。”
焦凤梅一定后悔给我打八折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趁黄副主任催她拿药的当儿溜出药店,但她那重重的鼻音还是追了出来:“喂,主任!我的儿子快初中毕业了,你给帮帮忙,让我的儿子也去给县长开车呀……”P1-P4
《香车》告诉我们,生活如河流,喧腾的表象下面是更汹涌的潜流,于是要追问,生命如何被裹挟。
——阿来
《香车》的“物质外壳”是硬的,经验和故事是强的,事情是属于“底层”的。底层文学现在是个时髦,但我一直对它心存芥蒂:厚了“底层”,薄了“文学”。看了《香车》后,芥蒂小了一号,因为它把“底层”和“文学”融会了:既有心跳声,又有脚步声,水生风起,活色生香。事实上,小说拯救不了谁,小说只能拯救小说。
——麦家
马平的写作一直是慢的,《香车》写的却是快速、纷乱的现实,以及现实下面那些波澜壮阔的心事。它以权力写人性,以幽默写辛酸,以一种有速度感的叙事写一种隐忍、沉重的悲哀。尽管阅读是轻松的,但读完之后,心头那点纤细的疼痛感却总是抹不去,我想,这就是一部好小说的魅力吧。
——谢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