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之、朱雪梅伉俪,旅美生活十余年,一直在高校和科研机构工作,业余共同从事文学创作,已有《阳光西海岸》《未遂的疯狂》等长篇小说问世。其中描写一对科学家夫妇在美国的奋斗经历的《阳光西海岸》,2001年由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曾引起较强烈反响。
如果说当初的《阳光西海岸》还不可避免地受到《北京人在纽约》的影响略显青涩,《破茧》则可以视为真正从作者灵魂深处迸发的激情奔涌之作。
作者十年一剑,将自己来美的亲身经历为情感出发点,以纵横开阔的大文化视野和生动朴实的笔墨,对中美教育模式进行了多层次具体而深刻的比较,写出了一个跌宕起伏的教育史诗般的故事。故事中的两个中国孩子,经历和归宿虽然迥异,但都曾与父母共同走过一段艰难漫长的成长之路,并都最终在美利坚合众国这号称属于自由女神的国度破茧而出,由蛹化蝶,振动双翼飞向阳光下的美丽新世界。
这是一个橘生淮北而不为枳的故事,这是一个洛杉矾的艳阳天和暴风雪之夜共同织就的故事,这是一个与童子军猎鹰奖、大提琴、时装设计师之梦和哈佛大学密切相关的故事,也是一个最终破茧成蝶梦想成真的故事。
欣宇来美国的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远鸿一家人。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冬天。
那时,欣宇在南加州大学做研究,住在洛杉矶东边华人聚居的阿罕布拉市,两百四十美元租了一户中国人家里的一间小卧室。房间很小,除了放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书桌,就剩下够个人挪动两条腿的地方。半年后,妻子白梅和五岁的女儿安妮塔来美国探亲。赶在妻子和女儿到洛杉矶前,欣宇在阿罕布拉高中附近的第五街找到一幢带游泳池的两层公寓楼,租了楼上转角处的一套两室一厅房子。
两只皮箱就是欣宇的全部家当。没钱买新家具,他去了柔似密市的一家二手家具店挑了几件旧的,打算周末找搬家公司把家具搬到新租的公寓里去。
中饭过后不久,欣宇的老乡杜伟明就来串门,两人坐在主人家客厅里闲聊。伟明对搬家之类的事挺在行,他替欣宇盘算着:“先开车去家具店搬你买的旧家具,再回房东家搬行李,然后把这些东西运到你租的公寓,依我看至少要四小时。搬家公司按一小时收六十美元,加上小费,比你从二手店买家具花的钱还多。”
欣宇差点从沙发上惊跳起来,搔着头皮,咋舌道:“六十块钱一小时,这么贵?!搬一次家,我工资的三分之一就没了。你有没有熟人,帮我找一家便宜点的搬家公司吧。”
那时欣宇刚来美国,工资低,手头的钱特紧,一分钱得掰成两分用。
伟明说:“我有一位叫张远鸿的老乡在搬家公司干活,改天我去他家帮你问问。”
“干吗改天才问?现在就打电话呀!”
伟明说:“我没有他家的电话号码,只知道住宅地址。他住在蒙特贝洛。”
欣宇催促道:“开车半小时就到了,走吧,我们这就去!”
他真是迫不及待了。寄住在别人的家里,心总还像在飘零,他只想快点筑起一个自己的新窝,给妻子和女儿一个家的感觉。
杜伟明开车带欣宇去了蒙特贝洛市张远鸿的家。
远鸿一家人住在山坡上一幢两层楼的独立房屋里。那不是他们真正的家。远鸿的妻子蓝紫找了一份照顾台湾老太太的活。老太太有病,儿女长大了,成家立业后都搬了出去,她一个人独自住在这幢大房子里。老太太的儿子雇蓝紫照顾自己的母亲,他让蓝紫一家三口人都搬过去,吃住全包,每月另给八百美元工钱。远鸿一家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一直住到老人去世。
那是欣宇第一次见到远鸿夫妇俩,他们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以至几年后远鸿一家人在欣宇的记忆里的痕迹始终如初。
欣宇和伟明到远鸿家的时候,远鸿还没有回来,蓝紫接待了他们。
“坐,坐。我把陆奶奶安顿好马上就下来。”蓝紫满脸笑容地说道。
欣宇和伟明步进客厅时,这个家的老主人正颤颤巍巍地站在通向楼上的楼梯口,拽着楼梯外沿的扶手往上走。蓝紫走过去撑住老太太,扶着她瘦小的腰,对着楼上喊道:“巍立,你赶快下楼来,家里来客人了,你帮妈妈先招待一下。”
蓝紫扶抖抖索索的陆奶奶上楼后,楼上一直没动静,巍立没有露面。
欣宇和伟明在临街的窗户前一张老旧的布面长沙发上坐下后,没多久,蓝紫“蹬蹬蹬”地从楼上匆匆走下来,歉意道:“对不起,让你们空坐了。”
欣宇说:“打扰你们了。远鸿不在家?”
“他帮人搬家去了,周末总是最忙的时候。明天他还要开长途,公司派他给一户人搬家去纽约。”她忙着给客人倒茶洗水果,她把水果洗好后端上茶几,笑眯眯地说:“吃吧,不要客气。早上远鸿出车前说他大概会在下午三点多钟回来这时差不多也该到家了。”
欣宇问道:“你有几个小孩?”
“几个?刚从国内来的人能有几个?一个都把我折腾够了。这孩子今天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他一个人呆在楼上的卧室里,整天都闷闷不乐,问他呀,他什么也不说。”
杜伟明深有感触地说:“刚来美国的孩子都会感到孤独。人地生疏、语言不通,找个合得来的同龄孩子玩都不容易。我家朱利娅来美国时才五岁,每天早上送她去学校时,都抓着我们不肯放手,哭着要和我们一起离开。”
蓝紫有些伤感:“你女儿小,难过了还会哭。我儿子已经十岁了,他不光是不哭,连一句话都不说,你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用不着担心,小孩子的适应能力比我们大人强,过几个月就好了。”欣宇缺乏切身体验,他现在满脑子只有兴奋和期待。
正讲着话的时候,从门外传来车库门启动的声音。蓝紫绽开了一脸笑容,说:“远鸿回来了。”
欣宇马上站起身来,透过客厅的窗口,他看到一部旧得掉漆的黑色厢型车开到了车库前方。车库门像一片大鲤鱼的上嘴唇般高高地翘了起来,车子好似没有身子和尾巴的鱼头,慢慢地游进了张得大大的鱼嘴里。
“远鸿,家里来客人了。”蓝紫清脆响亮的声音如歌般飞了出去。
客厅通往车库的门被拉开了,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张国字形脸,乌黑的头发,中等个子,穿一件深色长袖外衣,一身汗渍。他满脸憨笑地走向欣宇和伟明,被空气风干的汗渍还残留在面庞上。
“远鸿,这是李欣宇,我老乡!”伟明拍着欣宇的肩对远鸿说。
“你是伟明的老乡,衡阳的,那我们也是老乡哕!我家住在柴浦门,你呢?”远鸿乐呵呵地笑着,在临街那扇玻璃窗射进客厅的阳光下,满脸汗在脸上一抖一抖地发亮。
“医学院里。”
“学医的,大学老师!哇,你们有专业,真好,不像我们这些没有读过书的人来美国靠搬家打杂谋生。”远鸿的双眼被羡慕填满了一直在憨憨地笑着。
“远鸿,别老顾着说话,你先去洗脸吧,把汗洗了再来慢慢聊。”蓝紫说。
远鸿用衣袖口擦了一把脸说:“我反正要洗澡的,一身臭汗,洗一下脸不解决问题。”
“你们找我有事吧?”远鸿问道。
伟明说:“欣宇的老婆孩子签到证了,他买了些旧家具,要找搬家公司。”
“找搬家公司干吗?现有的劳力不用浪费钱。我给你帮忙就好了,都是老乡,还讲什么见外话。”远鸿爽快地说。
蓝紫怕远鸿不记得自己要出差,急忙提醒他:“远鸿,你明天去纽约要十天后才回来,会不会耽误李先生的事?”
欣宇为难了:“我老婆孩子过两天就到洛杉矶了,房东家三间卧室出租了两间,我住的那一间特小,挤不下三人。再说,我已经通知房东这个周末搬家了,等十天才搬走,可能房东也不让,我另找人搬好了。”
“找什么别的人,我今天给你搬就好了。走吧!”
欣宇、杜伟明和蓝紫都吃了一惊。
蓝紫心疼了,说:“远鸿,你明天还要开长途,吃得消吗?”
欣宇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算了,不用麻烦你,我还是另找一家公司搬吧,不就多付几块钱吗。” “你以为钱好赚?我帮过不少从中国来的留学生搬家,没几个人有件像样的家具。算了,把钱留着养家糊口吧。”他转过脸对蓝紫说:“婆婆妈妈干什么,我又不是泥巴捏的,这点小事都扛不住?去,把巍立叫来同我一块去。”
蓝紫看了一眼欣宇和伟明,脸涩涩地:“李先生要搬的东西不多,今天就别叫巍立了,你们赶快去吧。”
欣宇和伟明随远鸿朝门口走去。
前面的远鸿,上衣的脊背处一大片深色汗湿的斑迹。他个子不高,身子显得有些单薄,不是干重体力活的料,可他的背影挺扎实,让人感到很坚定,是条硬汉子的模样。
伟明和欣宇离开了蒙特贝洛,开着车跟在远鸿的箱型车后朝租车公司的方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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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2007年秋冬之际应邀再度访美,在洛杉矶逗留一段时间后,有幸结识了来美十余年的黄宗之、朱雪梅夫妇。他们在紧张的科研工作和女儿教育之余,从事业余文学创作,已有《阳光西海岸》和《未遂的疯狂》两部长篇小说问世。描述一对科学家夫妇到美国最初几年打拼故事的《阳光西海岸》,2001年由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后,有过较强烈的反响;而在洛杉矶读到的他们第三部长篇小说《破茧》的初稿,更是让我兴奋不已。这部作品以作者来美教育孩子的亲身经历和深切体会,并糅合了不少其他中国父母在美国教育孩子的经验教训,以较开阔的文化视野和生动的笔墨,描述了两个中国家庭教育子女的故事,对其进行鲜明的对比,也对中美教育模式进行了比较。其中引出的经验无论对在中国大陆的父母抑或对在美国的中国父母来说,都是很有参照和启发意味的;从深一层说,对中国的教育制度改革也是有参照价值的。出于对这部作品特殊的认识价值与审美价值的认同,我提出一些建议供作者参考,希望他们对初稿进行修改。黄宗之、朱雪梅夫妇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对初稿进行了认真的修改,对结构做了一定调整,文字也进行了重新打磨,最终成为大家看到的这个样子。出于对这部作品的偏爱,在它行将付梓之际,我毛遂自荐作序,将它推荐给广大读者,尤其是生活在国内的为儿女教育问题操心不已的中国父母。
小说讲述的是两对从中国大陆移居美国洛杉矶的中国父母教育儿女的故事。远鸿、蓝紫夫妇为了独生儿子巍立的教育,变卖刚刚发展起来的家当,义无反顾地移民美国,为的是让儿子受到良好的教育,上一流的大学,以免走他们初中没毕业就辍学的老路。到美国后,由于文化水平低、语言不通,只能从事为人搬家、照顾孤老或当餐厅服务员的工作。他们吃遍异国他乡的苦,为的就是让孩子成材。但巍立初到美国上小学时,由于语言不通受过墨西哥和黑人孩子的欺侮,曾立志在美国当警察以报受侮之仇,此事曾引起远鸿夫妇极大的愤怒和担忧;后来,巍立报名参加了美国童子军的训练,拿到所有的21枚必考项目的奖章后,获得童子军的最高荣誉“依戈尔少年猎鹰奖”,父母陪同他到华盛顿接受国会颁奖。童子军训练使巍立锻炼了意志和毅力,加上他亲睹父母在美拼搏的辛苦,更经历了风雪之夜陪同父母为人搬家到堪萨斯城的深刻的体验,再加上一次回国后受到的教育,终于立志发愤成材。但是,他在高中阶段成绩平平,只能先上社区大学,并在查菲学院学习的同时,半工半读。在校期间,他广泛参加社会活动,竞选当上学生会主席,参选州长教育顾问,并长期作义工,于是在社区的查菲学院毕业之后,申请哈佛大学获得成功。看来,巍立的道路,是一条正确的成才之路,远鸿与蓝紫无奈的放宽式的管教方法,成了正确的教育方法。与此成鲜明对比的是,从国内移民从事科学研究的一对科学家夫妇欣宇与白梅,他们为了女儿安妮塔的教育成材耗尽心血,可往往事与愿违。他们到美国来拼搏,同样也是为了女儿安妮塔和后来生于美国的小女儿索菲能够在美国上名校成材,甚至为了女儿上一所好的学校而搬家,真有当年“孟母三迁”的遗风;为了女儿的跳级,他们夫妇也煞费苦心。小说中的第六篇“人生转折”的第二十三节“安妮塔进入高中”里有这么一段对欣宇精心照料女儿的描写:
每天清晨,他第一个从床上爬起来,给女儿准备好早餐。每周到超市采购前,他总是问女儿喜欢什么,然后与妻子跑遍大小商场,给女儿寻找她喜欢的东西。女儿上学下课,外出与同学游玩,不论多累,他都是开车接送。女儿的衣服鞋子脏了,他学着妻子,在睡觉前把女儿的衣物洗净晾好,让女儿在第二天上学时穿得整洁。女儿参加学校的活动,无论多晚,他都要坐在客厅里等着女儿回家来。他要成为一个好父亲,让自己成为女儿这艘小船的一个温暖安全的港湾……
这段看似平实的文字,蕴含着一位望女成风的父亲多么深厚专注的感情,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重视教育的中国父母心!然而,这种对女儿的呵护以及对女儿包而办之的保姆式教育方法并未取得良好的效果。随着年龄的增长,安妮塔逐渐滋长出叛逆心理,一切同她父母、尤其同她父亲拧着来,逃学、与男朋友约会、网上聊天,并迷上时装制作,学习成绩大幅滑坡,多次与父亲酿成严重冲突。欣宇无奈之下,跑到书店里寻找如何与孩子沟通、建立良好关系的书籍,买了一本名叫《松开你的手》的英文书,从幼蝶破茧的故事中受到启发,改变了对女儿的管教方法,此后不仅改善了紧张的父女关系,而且最终让女儿安妮塔也如愿报考了理想的大学。
《破茧》用了生动的笔墨为我们讲述了两对中国父母在美国教育子女的故事,关于婷婷和咪咪故事的穿插,也均耐人寻味,颇多启发。重要的是作者不是抽象地讲道理或对美国教育经验作一直观的报道,而是通过中国父母到美国的移民生活的生动描写,对诸多人物命运的揭示和形象的创造,来表现他们在美国生活中的发现,并通过幼蝶破茧这个带有寓意的故事将主题深化。于是,《破茧》就成了一部意蕴深刻、故事引人、具有独特认识价值与审美价值的佳作,也可以说是一部新的“教育诗”。
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巍立以及他的父亲远鸿、蓝紫,安妮塔以及她的父母欣宇、白梅,性格鲜明、形象突出。像婷婷、咪咪这样着墨不多的人物,还有艾贝尔校长、简尼佛老师等人物也同样跃然纸上;小说的语言流畅,具有一定韵味。把巍立与安妮塔两家故事交叉进行描述的双线交叉结构也是合理而严谨的。这一切优点,读者诸君自然可以从作品中发现,无需我赘述。
近十几年来,我多次访问港、澳、台与东南亚一些国家,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的四次访问北美(包括分别两次到加拿大和美国),让我有机会近距离考察海外华文文学创作,对其有一个初步的了解。随着这种了解的不断深入,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海外华文文学创作是繁荣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海外华文作家是中国当代文坛一支不可小视的队伍。在海外坚持创作的华文作家,虽然大都处于业余创作的状态,但他们的生活视野与文化视野均比较开阔,无论是回头描写在大陆的生活,抑或是写他们移居海外的生活,都具备了一种新的视角与一种新的文化层次,这是值得注意并加以研究的。黄宗之、朱雪梅夫妇正以他们辛勤的业余文学创作,加入海外华文文学创作的队伍,并作出不可忽视的贡献。他们的创作,无论是《阳光西海岸》还是《破茧》,都是属于用新视角描写新移民生活这一类,虽然还不能十分成熟,但他们已经为海外文学作出的贡献还是值得重视与充分肯定的。对他们创作的未来,我们当然应该有更高的期待。
在这篇序文收束处,试引拙诗一首,作为在洛城结识黄宗之、朱雪梅夫妇的纪念:
拼搏阳光西海岸,
破茧参得育儿经;
珠联璧合传佳话,
抒我中华悠悠情。
2007年12月19日凌晨草就于洛杉矶旅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