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回来啦!”
“听说东林和草英在外边种果树、建工厂,发了大财——”
“呸!挣俩臭钱趁过年回来显摆——等着瞧吧,看保德不打断东林的狗腿!”
“还有秋桃,秋桃说,逮住草英非把她眼挖了——”
“还有八奶奶、三爷——”
“三爷当年说东林敢回来,就一枪崩了他——”
“人家发大财了,有钱啥事摆不平?”
“那可不一定——”
东林和保德是本家叔侄。那一年——光阴似箭,一眨眼已是好多年以前了——那一年夏天收罢麦,东林竟然和保德媳妇草英私奔了。
东林往上数九代,保德往上数八代,他们的先人是亲兄弟。东林虽然比保德低一辈,却是同年出生,只比保德晚诞生三十八天。东林还没出满月,东林妈就不在了。东林六岁那年,东林爹也得病死了。时任支书的三爷让东林享受五保户待遇,并把他安排到保德家吃住(保德娘就是八奶奶)。东林长大后,三爷和乡亲们又让他参军——那时候当兵能天天吃白馍,还有可能跳出农村,农村的年轻人争着参军当兵——其实,很早时候,农村人就一点儿也不想待在农村。东林在部队入了党,当了班长。三爷去部队看东林回来说,首长已考虑提拔东林当排长。且不说当了排长就有可能当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军长、军区司令、军委副主席、军委主席——退一步讲,即使当上排长以后不再提拔,对于农村兵来说,那意义也是相当重大。农村兵当不上排长,退伍时仍会被复员回村里当农民;农村兵当了排长才能转业到城里当干部。当了干部,才能挣工资、吃商品粮、娶有工作的市民媳妇、生市民娃,以后世世代代都不当农民。可以说吧,农村娃到部队上转一圈进城当上干部,就好比从地下飞到了天上。东林眼看就要一步登天,突然来了大裁军的命令。为了世界和平,个人必须作出牺牲。当了七年兵的东林毅然回到村里继续当农民。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东林娶了媳妇秋桃,并和秋桃生下女儿安云、儿子安生。外人看来,他们小日子也过得差不多,没想到东林竟然……东林、草英私奔曾经轰动一时,虽然过去十来年了,当时的情形人们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一大早,东林媳妇挎一篮新麦面炸的麻花领着闺女安云去娘家“瞧夏”了。半上午时候,东林开着手扶拖拉机拉着麦子说是要存到莲池的面粉厂。保德也把自家的麦子往车上装了五编织袋。草英和东林的小儿子安生坐在编织袋上。草英手扶一筐刚从菜地摘的黄瓜,说到莲池存了麦子、卖了黄瓜,给保德买双凉鞋、扯条被面就回来,还叮嘱保德再给黄瓜浇遍水。到了下午,赶集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也不见草英回来。天傍黑了,草英还没有回来,而且东林也没有回来。保德着急了,正要到莲池看看,从娘家回来的东林媳妇秋桃就骂上门了:保德,你个大■尿,你家狐狸精拐跑了我男人又拐跑了我儿,你赔我。保德虽然心里也发慌,但还是强撑着说,你没有调查研究就胡说八道,草英不是那种人,东林也不是那种人。八奶奶说,狗心隔毛衣,人心隔肚皮。保德,你赶紧去莲池面粉厂问问看他们把面粉存那儿没有?再去问问大梅看见他们没有?打发走保德,八奶奶才对戗秋桃,你说狐狸精拐走了你男人你娃。我说你男人拐跑了我家媳妇。东林跑了,你找男人生娃子不难,草英若是跑了,保德再找个媳妇可不容易。你说谁家吃亏大?你还来我家找事!你是个糊涂蛋,你咋不跟着东林一起去莲池?光知道顾娘家,把自己男人弄丢了。我日他妈东林也不是东西……那天晚上保德从莲池回来说:东林把手扶拖拉机和麦子全卖给了面粉厂。不过,保德家的五编织袋麦子是存在那儿的。存麦的收据还在厂里。草英跟人家说,听说红塬有个医生,一些不能生育的女人吃了他几服药都怀上了娃,她也去看看,至晚明早就回来。回来再拐到厂里拿收据。保德还说,草英急着去红塬看病,把半篮黄瓜给了大梅。大梅说,没有看见东林、安生和草英在一起。八奶奶骂道,你个老实蛋,他俩肯定跑了。东林没良心羔子,谁家的大闺女小媳妇不能拐,你咋能拐我保德媳妇呢!八奶奶拍手打腿扯着嗓子骂起来。八奶奶气急败坏,求三爷派几个人连夜赶到红塬去撵东林和草英。三爷说,他们若存心要跑,早坐汽车、坐火车跑没影了。外边的饭不好吃,有一天他们混不下去再回来,看我不剁掉他们脚指头!
开头几年,他们没有一点儿音讯。后来有一些他们的信息,听说他们在外边挣住钱了,日月过得不错。既然在外边过得不错,你们就在外边过吧,外边人不知道你们的丑事,没有人捣着你们脊梁骨说三道四,为何还要回来?哦,肯定是为了圆那个衣锦荣归的梦。一些人在外边千辛万苦挣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衣锦荣归。发了财,不让他回家乡浪摆一圈,那苦就像白吃了,那财就像白发了。这心情放到一般人身上也可以理解,可是,你们当初把人家伤得那样深,你们回来难道就不怕人家找你们算账?你们难道真以为有了钱就可以摆平一切?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