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狼是半夜开始嚎叫的。那个时候张彩霞正好被尿憋醒。她梦见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着一个可以小解的地方，可是到处都是晃来晃去的人，根本找不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慌慌忙忙之中她一眼瞥见了不远处的红柳林，她觉得自己像只狗似的紧夹着两条腿，一口气跑到红柳林里迫不及待地解开了裤子，刚蹲下身子就有一只野兔从身后蹿了出来，她吓了一跳，接着就醒了。她像往常一样爬起来，跨过丈夫的身子溜下炕，熟练地摸黑走到屋子的一角蹲下了身子。静悄悄的屋子里突如其来的敲打瓷盆的声音就格外显得清晰。张彩霞以为过于的响声会惊醒丈夫，于是便竖起耳朵听着炕上的动静。炕上还是那么安静，丈夫和儿子依然在睡梦之中。张彩霞松了一口气，一身轻松地站起身子顺着炕沿儿又爬回温暖的被窝。大概刚才过于兴奋，以至于连瞌睡都好像流进了瓷盆。张彩霞没有了睡意，她睁着两只眼睛望着漆黑的屋子，开始琢磨怎么给儿子小雨过两周岁的生日。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凄凉悠长的狼嚎声。那声音开始低沉浑厚，随后一点点高了起来，就像爬坡似的越爬越高，最后又从高坡上跌了下来，然后又从头开始，让人的心也随着高低不平的声音提到了嗓子眼上。哀婉凄美的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就像天空上闪着寒光的冷月，更像是初春时节凛冽的寒风一点点侵进屋子，屋子里弥漫着丝丝寒气。在丝丝寒气之中张彩霞忽然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把儿子搂进怀里，静静地听着哀婉的狼嚎声。
张彩霞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哀婉的狼嚎声给她带来的伤痛永远无法挽回和弥补。
其实，妻子溜下炕的时候徐大雨就醒了。尤其妻子尿尿时疾风骤雨般的动静让他没有了睡意。他从心里佩服这个能吃又能干的女人。虽然妻子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收拾打扮，可是没有哪一个女人像妻子一样吃苦耐劳，无怨无悔。就连生孩子也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别的女人生孩子时又喊又叫，她跟没事人似的吃了一个冷馒头就把孩子生下来了。别的女人坐完满月才下炕出门，她在炕上躺了三天就坐完了月子。难怪村民们开玩笑说徐大雨祖上烧了高香，找的女人晚上当老婆用，白天当黄牛使。听见妻子翻身的动静，徐大雨不由得在黑暗里笑了一下。他也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可是没完没了的狼嚎声让他感到有些奇怪。往常狼总是在远处的红柳林里折腾，狼嚎声也是时有时无，而且声音总是含含糊糊、朦朦胧胧的，但今晚上的狼嚎声那么嘹亮凄惨就好像在门口嚎叫一样。
来到咸海一年了，对咸海的狼并不新鲜，它们像幽灵似的随时随地在咸海这片荒原上徘徊游荡。其实仔细想一想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咸海这片荒野原本就是它们的领地。从古到今它们游荡在这片荒原上，繁衍生息在这片属于自己的家园里。它们以野兔和草原鼠为生，实在没有果腹之物，它们也吃红柳林里的白刺果。那种果实秋季里十分饱满，像一串串鲜红的玛瑙挂满枝头。进入寒冷萧瑟的冬天，没有了玛瑙似的果实，再也无法充饥时，它们也会冒险袭击羊群。然而，在咸海这一片荒原上能让它们冒险袭击的羊群屈指可数。
春节前后那些日子，饥饿的狼群先后两次冒着危险袭击了牧业队的羊群，吓得牧业队的人白天晚上抱着枪守护羊群。作为青年农场五站站长的徐大雨，来到咸海的第一个春节就是在牧业队度过的。咸海的狼机警聪明，它们几乎和荒原一个颜色。如果它们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给人感觉就是一个土黄色的小土堆。大年三十晚上，狼群跃过半人高的围墙跳进羊圈，幸亏发现及时才避免了一场杀戮。就这样牧业队也付出了好几只羊的损失。大年初二早晨，狼群又一次疯狂跳进羊圈，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狼群肆无忌惮的行为还是让人心有余悸。为此，年还没有过完，大年初三站上就组织了打狼队，没日没夜地在荒野上追着四处逃窜的狼群。直到马儿累得口吐白沫再也迈不动马蹄时，狼群翻过大金山没了踪影，就像水蒸气一样在荒野上蒸发了。那一个月的战果让十几只野狼命丧枪口，全站一千多号人都吃过狼肉。体质弱的女青年吃得直流鼻血，有的女青年一听狼这个字就开始大口呕吐。有一个贪吃的小伙子，把别人不吃的狼肉都搜刮起来，足足吃了半个月，吃得头发都直立了起来，两只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最后打了一星期的针才算把火气彻底释放了出去。从那以后，狼群再也没有出现，偶尔听见一半声狼的嚎叫，也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狼所为。然而，今天晚上的狼嚎声有些特别，让徐大雨没有想到的是，天快亮时狼嚎声响成一片，就像舞台上的乐器有节奏地此起彼伏，显得雄壮而苍凉。徐大雨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起来。他把搭在被子上的棉衣抓起来穿好正准备溜下炕，就听张彩霞问：“大雨，你要弄啥？”
徐大雨撩开被子说：“我出去看一看，今晚上狼好像疯了。”
“天亮了再说。”妻子伸手想抓住丈夫，丈夫已经跳下了炕，她抬起身子又说了一句：“大雨，天亮了再说。”
“天亮了狼就进屋了。”
“你小心点儿。”
徐大雨摸黑从墙上取下一支步枪说：“我手里的家伙又不是烧火棍。”
张彩霞还想叮嘱几句，就听见开门的声音。张彩霞不放心，一骨碌爬起来赶紧穿上衣服溜下炕，走到窗户跟前撩起窗帘向外张望。窗外依然没有多少亮色，天空上碎银似的星星闪闪发亮。悠长的狼嚎声中，小雨突然叫了一声娘，张彩霞急忙放下窗帘回到炕边说，不怕，娘在呢。小雨又喊了一声娘，张彩霞走过去用手拍打着儿子说：“睡吧，睡吧，天还老黑。”小雨拉着娘的手安静了下来。 P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