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自称大卫·卢根的男人,从三月份起就一直住在安娜堡。他在城西租了间装修过的尖形屋顶木造小屋,屋前有门廊,后面有用链子围起来的后院。
他整天都待在自由街与斯泰特街一带,在咖啡馆里看报纸,去密歇根戏院看电影。他观察大学生来来去去,聆听他们的对话。在这群大学人里头,他看起来不会格格不入,人们或许会以为他是个大龄研究生,或者年轻的教授。他今年三十八岁。
他租的房子位于一条林阴街道的街角,屋主是位历史学教授,趁着休学年假到海外某个智库做研究去了。他的后院花园已乏人照顾许久,四月份时,卢根花了几天时间种了些花。他买了种子,亲手播种,浇水,然后等候。只是,一直未见种子冒出芽来。
五月的一个午后,卢根在咖啡馆的桌子上看到别人遗留的一本短篇小说杂志,名字叫《灰街》。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找到一张加了软厚垫的沙发,阅读一个无辜男人被一位谜样美丽女子诬陷成谋杀犯的故事。
第二天,他来到教授屋子里的办公室,清空桌上的书籍及文件,打开电脑,开始构想一个害怕停车场的杀手的故事。他花了三天时间写完初稿,打印出来,读过一遍之后,就撕成两半,扔进废纸篓。
第二个版本花了他四天时间,他觉得这一回写得勉勉强强。他将这一版摆在桌上一整个星期,然后某天傍晚,他将这一版收入抽屉,开始打字,写作第三版。好几个晚上,他一直在这上面努力·终于·他想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情节。结果,杀手成了这篇作品的英雄,故事里还有一个疯狂的坏蛋,杀手从他手下救了一个女人。高潮戏发生在停车场的顶楼。卢根来回走动,沉思在男主角救了那个女人之后,她要不要留下来,最后他决定她离开会比较好。
他写完设想好的结局,打印出一份干净的稿件,第一页上头只列出小说名称,没有署名,也没有联络方式。然后,他查了《灰街》杂志上的编辑部地址,那地方就在几个街区外,在城中的某栋大楼六楼。星期六,他步行到那里,大门深锁,但是他在大楼后方找到送货通道,铁卷门下有块砖头顶着。他在阴暗的楼梯问里拾级而上,到了六楼,走过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一家纪录片制作公司之后,来到杂志社门口,毛玻璃门上简洁的黑体字写着:“灰街”。
他将稿件装在没有任何标记的信封里,信封太厚,门的下方塞不进去,还好门上方的气窗开着,他将稿件从气窗扔进去,听到它掉落到门里的声音。
第二天,他回到平时的生活轨迹,看电影,流连咖啡馆。可是,一到夜晚,他无法入睡。他下楼到教授的办公室,坐在电脑前,一行又一行重新细读那篇故事,一边读一边修改。他删字减句,推敲还有什么表达方式,可以将那些情节表达得更有张力。第二天,他又打印出新的版本,在下班时间走路进城,爬上那道狭窄的楼梯,从门上方的气窗把第二个信封扔进去。
他很确定这就是最终版本了。他给生活排满忙碌的行程,四处探索:博物馆、画廊及公园。然而,故事还未结束。他的记忆非常鲜明,他可以回忆起那些句子及段落,走在路上或者站在画前时,他会在脑海里重写故事。在又一个失眠的夜晚,他走进教授的办公室,想把文档从电脑里删除。他坐在电脑前,一个小时,三个小时,他斟酌每一个字,计较每一个标点。
他心想就把档案留在硬盘吧。但是将文档打印出来,又有何妨呢?两天后,黄昏时分,他发现自己又再度走在那条走廊上,腋下夹着装有稿件的信封。他站在带气窗的门前,想要看透那扇毛玻璃门。他心想,或许门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两个信封躺在地上,积满灰尘。现在,第三个信封袋要与它们为伴了。
门开了。开门的人身着深蓝色西装、浅灰蓝色衬衫,打着一条丝质领带。他正要将帽子戴到头上,一顶搭配他全身穿着的有边黑色呢帽。他看见卢根,双手停在半空中,眼睛瞟到信封时,他将帽子放下来,把门整个打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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