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池边的悄悄话
我是沐霞的表姐,比她大好几岁。沐霞后来不跟父母来往,但跟我一直保持联系。因为她觉得我算得是革命的。其实我在政治上一直比较糊涂。只是我上大学读一年级的时候,就爱上了一位高年级的同学。我可能是早熟,也可能是因为读过一些西方古典名著,受个性解放恋爱自由那一类思想的影响,在参加读书会的几次活动后,就爱上了他,而且竟然很出格地,主动追求他,那时候他对我忽冷忽热,真要把我的心给揉碎了,后来他成了我丈夫,我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折磨我。他告诉我组织上有纪律,像他当时那个状况,是一定要全身心投入战斗,不能随便恋爱的。你猜对了,他当时是地下党的成员,1949年10月以后他身份公开了,定的级别不低,那时候他才刚30岁,可是人们一般都不会觉得他年轻,那个时代开国元勋们年龄一般也没多么老。
我嫁给了我爱上的人,感到很幸福。沐霞随后嫁给了爱上她的人,也感到很幸福。
那娶她的,是我丈夫的战友。本是一个大学的同学,忽然有一天退学了。退学以后做生意。这人,也就是沐霞的丈夫,叫楚期聚,家里是大商户,跟沐霞家是世交。沐霞家既搞实业,也搞商贸,比楚家更富有。楚期聚——这就是他父母给他取的那个名字——经商的时候,跟沐霞父母过往甚密,伯爹伯妈的叫得好亲热,是她家的常客,后来楚期聚父母双亡,他到沐霞家,就更仿佛是其中一个成员了。当然,你猜出来了,这楚期聚跟我那口子一样,当时是地下党,做生意,是给党筹集必要的物资。
楚期聚比我丈夫略小,比沐霞却大十岁。1956年他忽然找到沐霞,没接触几次,就提出来跟她结婚。那一年楚期聚大概已经30岁,那个岁数在那个时候还没解决生活问题——那个时代把革命男子娶媳妇叫作解决生活问题——的领导干部里,算是很大的了,组织上关切,作为老战友,我丈夫对他的生活问题也非常地关注,有一天就跟我说,你要劝说沐霞接受期聚的求婚。我说他比沐霞大那么多,怎么想怎么不合适!他就说你别去抽象地空想,你看看他们,站到一起难道不是很般配吗?确实也是,那时候30岁的楚期聚英姿勃发,跟沐霞站到一处绝不辱没她。我就又跟我那口子说,现在看上去般配,以后呢?我那口子就说,革命者的结合不是相貌的结合,关键是要一生携手走革命的路啊!而且,期聚看上沐霞,是好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沐霞还是个小姑娘,期聚在她家看到她,就在心里默默地说,好可爱啊!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娶你!我听了就说,怎么你这战友那时候就那么色!不像话啊!我那口子就严肃地对我说:革命者一样心有爱甚至也心有性啊,只是在那个环境里,必须压抑自己这方面的向往,期聚那时候就跟他吐露了这个心思,他非常理解,正是为了避免跟同龄的女性产生爱情,才故意往一个小姑娘身上移情,把自己可能勃发的情爱储藏起来,以待革命成功后的时日啊!我听了,就去找沐霞,而且意识到,我的劝婚已经不是私人活动,而是一桩革命工作。没想到工作很容易做,沐霞挺爽快地同意了楚期聚的求婚。
那时候我那口子和楚期聚职务都不低,在别人看来,我和沐霞都成了革干夫人。沐霞结婚前就转到了剧院的文学部,文学部的设置是学苏联,任务是抓剧本,同时对抓来的剧本没完没了地讨论、修改、回炉、加工……剧院的人开头说沐霞经过那回的批判增强了政治警觉,后来又说她爱人是政治上最可靠的,守着这么个爱人,受到的熏陶足能防止任何一个坏剧本来钻空子,也足以把任何一个基础好的剧本修理好。(P7-P8)
这套26卷的《刘心武文粹》,是应凤凰壹力_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之邀,从我历年来的作品中精选出来的。之前我虽然出版过《文集》《文存》,但这套《文粹》却并不是简单地从那两套书里截取出来的,当中收入了《文集》《文存》都来不及收入的最新作品,比如2015年1月才发表的短篇小说《土茉莉》。
《文粹》收入了我八部长篇小说中的七部。因为《飘窗》和《无尽的长廊》两部篇幅相对比较短,因此合并为一卷。其中有我的“三楼系列”即《钟鼓楼》《四牌楼》《栖凤楼》,我自己最满意的是《四牌楼》。《刘心武续(红楼梦)》这部特别的长篇小说,我把它放在关于《红楼梦》研究各卷的最后。我将历年来的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各选为四卷,再加上一卷儿童文学小说和两卷小小说.这十七卷小说展现出我“小说树”上的累累硕果。我的小说创作基本上还是写实主义的,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国门大开,原来不熟悉、不知道、没见识过的外国文学理论和作品蜂拥而入,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引起文学创作的借鉴、变革之风,举凡荒诞、魔幻、变形、拼贴、意识流、时空交错、文本颠覆甚至文字游戏都成为一时之胜,我作为文学编辑,对种种文学实验都抱包容的态度,自己也尝试吸收一些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手法,写些实验性的作品,像小长篇《无尽的长廊》,中篇《戳破》,短篇《贼》《吉日》《袜子上的鲜花》《水锚》《最后金蛇》等,就是这种情势的产物,至于意识流、时空交错等手法,也常见于我那一时期的小说创作中,但总体而言,写实主义,始终还是我最钟情,写起来也最顺手的。短篇小说里,《班主任》固然敝帚自珍,自己最满意的,还是《我爱每一片绿叶》《白牙》等;中篇小说里,《如意》《立体交叉桥》《木变石戒指》《小墩子》《尘与汗》《站冰》等是比较耐读的吧。我的中篇小说里有“北海三部曲”《九龙壁》《五龙亭》《仙人承露盘》,是探索性心理的,其中《仙人承露盘》探索了女同心理;另外有“红楼三钗”系列《秦可卿之死》《贾元春之死》《妙玉之死》。短篇小说里则有“我与明星”系列《歌星和我》《画星和我》《笑星和我》《影星和我》,这展示出我在题材上的多方面尝试。但我写得最多的还是普通人的生活,特别是底层市民、农民工的生存境况和他们的内心世界,长篇小说里不消说了,像中篇小说《泼妇鸡丁》,短篇小说《护城河边的灰姑娘》,还有小小说中大量的篇什,都是如此。我希望《文粹》中从自己“小说树”上摘取的果实排列起来,能够形成一幅当代的“清明上河图”。
我的写作是“种四棵树”。除了“小说树”,还有“散文随笔树”“《红楼梦》研究树”和“建筑评论树”。《文粹》的第17卷至21卷是“《红楼梦》研究树”的成果。虽然这些文章此前都出过书,但是这次在收进《文粹》时又经过一番修订,吸收了若干善意批评者的合理意见,尽量使自己的立论更加严谨。第22卷《从(金瓶梅)说开去》是新编的,其中收入了我研究《金瓶梅》的若干成果,可供参考。这也是我的一本文史类随笔。第23卷收入我两部自己珍爱的散文作品《献给命运的紫罗兰》《私人照相簿》。第24卷《命中相遇》收入的散文,记录的是我生命中难以忘怀的岁月、事件和人物。第25卷《心里难过》则收入的是与自己生命成长相关的散文,其作为卷名的一篇曾经人录为配乐朗诵放到网上,广为流传,也获得不少点赞,我也很高兴自己的文字不仅能以纸制品流传,也能数码化后云存在,从而拥有更多的受众。
第26卷则把我此前由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的《我眼中的建筑与环境》,以及由中国建材工业出版社出版的《材质之美》合并在一起,还搜集了那以后散发的建筑评论。我的建筑评论从建筑美学、城市规划、对具体建筑的评论……一直延伸到建筑材料、施工,以至家居装修装饰等领域,展示出我“建筑评论树”上果实满枝,蔚成大观。
购买这套《文粹》的人士,不仅可以阅读到我“四棵树”上的文字,还可以看到我历年来的画作,以水彩画为主。也有别的品种。春风催花,夏阳暖果,不以秋叶飘落为悲,不以冬雪压枝为苦,在生命四季的轮回中,我感觉自己创造的风帆还在鼓胀,《文粹》只是总结而非终结,祝福自己在命运之河中继续航行,感谢所有善待我的人士!
刘心武
2015年4月23日 温榆斋
《薰衣草命案/刘心武文粹》是一部融合纪实与魔幻想象的短篇小说集,收录了刘心武二十八部短篇小说,主要有《薰衣草命案》《很简单却又很难准备的礼物》《巴厘燕窝》《吉日》《袜子上的鲜花》《大公务员之死》《人面鱼》《秋色老梧桐》等,所选小说题材多样,内容丰富。从一个与众不同的角度去反思社会现实给不同的人造成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又不单是体现在一代人身上,它甚至可以延续到几代人。
《薰衣草命案/刘心武文粹》一部融合纪实与魔幻想象的短篇小说集。
刘心武通过小说中各个人物的眼睛,看到社会现实中的无奈与丑恶。利用魔幻想象的表现手法展现当下人内心所流露出的善、恶、美等复杂情感,从而让人们反思这个社会运行中不正常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