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淑慧
我的堂兄阿□,其实是我祖父第二个儿子陈望赛的儿子。因为我的三叔祖二十多岁就去世,当时很重视一房香火的事,陈望赛立刻过继到年轻的三叔祖母房下,成为老三房的人了。我的这位二伯是随祖父在敬敷学堂毕业的,据说功课甚佳(但我只看到他留着的一手好书法),他的婚事之类都是我三叔祖母经管的。他生有一子一女,自己在莲花桥的“四区小学”执教,是个优秀的教师,但三十多岁就去世了。所以阿□虽然与二伯母都住在老三房的一套房子里,在以三叔祖母为主的一套炉灶下生活,.但和我们如同两家人。三叔祖母虽然也有曾祖父分下的几亩田产,而且她的娘家(也是城里人)颇有资产,但毕竟、自家财力有限,所以我后来知道,阿骓读小学的学费,还是我祖父支付的。‘
当时的绍兴人,每人一般有三个名氏:在家的叫“小名”,上学时的叫“学名”,离学去学生意(做商店之类的学徒)时的叫“号名”。阿□是小名(他长我五年,属马,故小名以马为偏旁),也在那个“俊扬私塾”中读过两年,学名叫陈鉴。后来进了五中附小。最后到杭州一家钱庄当学徒,号名叫陈建章。我“关书房”时,他已经进了附小,是他常常与我谈谈话,告诉我一些他在小学里知道的事情的。也是他教会我唱第一首他在小学学来的歌:“打倒列强,打倒列强,救中国,救中国。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当时只是随声随调而唱,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在私塾里的最后半年,他告诉我,日本帝国主义突然侵占了中国的东三省。当时我正在背读祖父教我的《四书》。对这类消息,阿骓似乎很重视,但我并无多大异感。但这年农历年前,祖父忽然躺倒在他的躺椅(绍兴人叫“马达椅”)上,整天长吁短叹,也不教我读书了(其实当时我已背熟《四书》,但并不识字句)。只是简单地与我说:“上海也打仗了,你的四爹和小爹不知道怎样了?”当时,我四叔在江南银行,四叔母和堂妹妹也在上海。六叔则在同顺公丝店学生意。也是阿□告诉我,日本帝国主义在上海也发动了战争,但我们的十九路军很勇敢,打了不少胜仗。祖父为两个儿子担心,几乎是茶饭不思,又叫五叔去打了电报。幸亏在阴历过年前两三天收到了四叔来信,他们都搬进了租界。祖父就霍然而起,其实,按阳历,这已经是1932年了。
是祖父与父亲一起出的主意,要我结束“关书房”,去阿□就读的五中附小读书。私塾放年假,他们要用人去搬回了我的桌凳。父亲就去报了名,要我去考二下级,当时大家都不曾考虑到,假使考不取怎么办?我自然很高兴,一点不曾想到考不考得取的问题。
这年,阿□在附小已经读到五下级,考试那天,是他陪我去的。附小在龙山山麓下,距我家也不到一公里。那天,二下级的考生坐满一个教室。有一位后来知道叫王维岳的教师来主考。一个上午考三门,算术、常识都是油印的试卷。算术很容易,我在家里老早就做过了。常识是用的后来才知道的所谓“是非法”,由他按试卷一条条地念,我在每条后的括弧里填“+”或“一”。国语是三堂中的最后一堂,只发一张白纸,王先生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题目:《昨天的日记》。我就写了一些,大概一百多字放在桌上,但看看旁边的几位考生,有的写两三行,有的还是白纸。最后王先生通知大家,不要忘记写上自己的名氏。他宣布上午考试完毕,下午仍到这里口试。于是大家就离座散场。我还是由等在外面的阿□陪我一起回家。
回家吃了中饭后,我独自上附小,因为这条路很容易走。到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陆续还有人来,仍像上午一样坐满了一个教室。过了好久,上午这位先生才来了。他说,下午是口试,点到谁的姓名,谁就上来。王先生在案上坐定,翻开他随身带的一个讲义夹,随即说“现在口试开始”。却料不到,第一个就点了我的名。我有点惊慌失措,应声上去,也不懂得向他鞠躬之类,只是站在他身边。他立刻问:“你过去是什么地方念书的?”我不敢说私塾的事,因为我想到“关书房”是因家里人怕我闯祸,这是不体面的。所以只好说,是我祖父教的。你祖父叫什么名氏?我就告诉了他。“噢!你是质夫老先生的孙子。他现在身体仍很好吧?”以后就没有再问什么,而是示意我的口试结束了,于是我就退下来坐在原位。接着点到名的是一对姐弟:曹国月、曹国桢。先点曹国月,也是问的她原来在什么地方读书。因为双方的话大家都听到,这对姐弟原来在章家桥小学念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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