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记号
1
街角的面馆里，我和扣子每人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打卤面。
扣子抬起头来，脸上带着饱餐之后的心满意足。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墙照进来，扣子被洒了一身的亮色。她今天梳着高高的马尾，没有留刘海，露出来全部的脸颊。扣子的脸长得平淡无奇，右眼角旁边还有一块一元硬币大小的胎记，淡黑色的，十分显眼，令人无法忽略。但是此刻扣子笑着，整张脸神采奕奕，让人觉得她的脸是漂亮明媚的，甚至那块胎记，也长得恰如其分，并不多余。
我想起四年前，也是在这里，扣子坐在我的对面，低着头，整张脸都被头发遮住，她的肩头耸动着，在我的对面哭泣。那时候的她，找不到工作，被心仪多年的男孩拒绝，生活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光亮。
2
扣子一直觉得自己是丑的。
其实作为好朋友，我们都觉得扣子只能算长相平凡，算不上丑，但是她却笃定地认为自己长相丑陋。为了遮盖脸上的胎记，她从来不扎头发，常年用浓密的散发遮着面颊，我们看到的她的脸，只是窄窄的一道。
扣子不喜欢说话，不喜欢凑热闹，不喜欢站在人前被人注视，从上学到毕业，她都是我们这帮朋友里存在感最弱的。
尽管扣子寡言少语，但是大家都喜欢跟她做朋友，因为她是我们这帮同龄人中最善解人意的。我们叽叽喳喳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扣子默默地给大家分矿泉水；郊游的时候，大家都玩疯了，只有她不声不响地帮我们看行李；我们排练话剧，她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可是不管哪个人忘了词她都能准确地提示。我们考试考砸了、和朋友闹僵了、失恋了，她都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她总是耐心十足地听我们倾诉，不停地给我们递纸巾。
若干年来，扣子就像一团淡灰色的影子一样生活在我们中间，由于她的存在感太弱，没有人留意她的喜怒哀乐，没有人想到她也会有苦恼。
直到四年前，我和扣子坐在这家面馆里，面还没有吃完，扣子就哭了起来，大滴的眼泪往下掉，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心里，积攒了太多的苦恼。
“没有单位愿意录用我，因为我的长相。”扣子说她想应聘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可是连续被七家公司拒绝，最后一家公司的招聘者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行政助理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公司形象，你的形象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扣子说，她知道自己形象不好，可是有人当面说出这个事实，她的心里还是格外难过。
我望着扣子，她浓密的长发披散下来，遮着两腮，只露出窄窄一道脸颊，她的眼里含着哀怨和自卑。“扣子，你的形象并不差。”我说这话并不完全出于安慰，我是从客观角度来讲的，扣子确实无法划入美女的行列，可是也不应该纳入丑女的行列。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长得难看，我一直担心我的胎记会影响我找工作，现在，这个问题真的摆在了我面前。如果因为成绩不好、能力不行被单位拒绝，我的心里还会好受点，可是因为长相被拒绝，这种滋味真是……”扣子说不下去了。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扣子，你别哭，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扣子擦了擦眼泪，说：“南南你知道吗？我长得这个样子，不光没有单位愿意录用我，也没有男生愿意追我，在我喜欢的人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笑话。”说完这话，她用纸巾捂住了眼睛。我此刻明白，她的苦闷不仅因为应聘失败，还源于感情上遭遇了不顺。
3
作为和扣子一起长大的朋友，我知道扣子喜欢我们的老同学程冰。虽然扣子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可是少女时代，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感，盛在心里久了，总是藏不住的。扣子看程冰的眼神，她在程冰面前的羞涩与不自在，她对程冰那些不由自主的关心，暴露了她的心事。
至于程冰喜不喜欢扣子，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程冰是我们上学那会儿，唯一和扣子走得近的男生。
记得有一次我们排练话剧，照例是大家热火朝天地排练，扣子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等哪个人忘了词的时候，她就给我们提词。休息的时候，程冰忽然走到扣子身边对她说：“寇欣怡，你也参加我们的排练吧。”扣子一愣，程冰又说，“你的声音很好听，不参加进来太可惜了。”程冰是那次话剧排练的导演，他对大家说：“我们的旁白一直空缺，我建议让寇欣怡加入进来担任旁白，她声音条件好，一定可以的。”然后他转头轻声问扣子：“寇欣怡，旁白不同于角色，你愿意担任吗？”扣子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那次话剧表演，练得最卖力的就是担任旁白的扣子，每句词都经过她反复琢磨，说出来感情充沛到位。
还有一次我们去郊游，照例又是大家四处玩儿，留下扣子看行李。后来起风了，大家回来集合，发现看行李的除了扣子，还有程冰。程冰坐在扣子旁边，不知给她讲了个什么笑话，扣子正开心又略带羞涩地笑着。
这些不经意的点滴，让暖男程冰捕获了扣子的少女心。
不过，我们的高中母校十五中是重点名校，校规森严，很少有人明目张胆谈恋爱。扣子对程冰的感情，也就一直埋在心里，直到高中毕业也没有表白。
大学时扣子和程冰相隔甚远，更无相恋的机会。
大学毕业后，他俩都还单着，我和老同学小可商量是否给他们撮合一下。小可提醒我：“你觉得程冰喜欢扣子吗？”我说：“当年程冰挺关心扣子的。”小可说：“可是你没觉得，程冰对好多女生都挺关心吗？”这倒是，程冰就是典型的暖男，好像是对谁都挺关心的。现在想想，他对扣子，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小可说：“我们还是别瞎撮合了，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吧。”
四年前在街角的面馆，扣子哭过之后，告诉我，接连应聘失败，她很苦闷，就找了程冰一起吃饭。她喝多了，就稀里糊涂地跟程冰表白了。
“结果呢？”我问。
扣子说：“结果他吓了一跳，表情又尴尬又惊慌。”她问我，“南南，被我喜欢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吗？我就这样让人避之不及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此刻说出来都太轻飘飘了。
我想也许是扣子的表白太突兀，程冰才会有那样的反应。而在自卑心太重的扣子眼里，他的反应被夸大了。
扣子又说：“南南，我是有多么糟糕，才让程冰那么害怕我的表白。你说我没有表白该多好，不说出来，很多东西还可以挺美好地藏在心里，一说出来，那些美好的感觉就没了。”
4
当年的扣子，陷在困境里灰心了很久，我们这些好朋友轮番约她出来，为她宽心，可是终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工作还是要找的。扣子再次鼓起勇气到一家公司应聘行政助理，结果又失败了。不过那家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跟她多聊了几句，劝她去应聘本公司的销售员。扣子听了劝告，去应聘了销售员，结果成功了，她终于有了一份工作。扣子销售的是日化用品，很辛苦，与同行之间的竞争也非常激烈。那段时间她忙得不可开交，挖空心思想点子，大日头底下去调研，被客户几次拒绝后依然硬着头皮给人家打电话。
无数次的推销，无数次的调研，无数次的碰壁，无数次加班到深夜，扣子退缩过，但是骨子里，她是个倔强的姑娘，行政助理做不成，销售不能再半途而废，她最终坚持了下来，并且在这个行业里渐渐打开局面，闯出了一片天地。
……
P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