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死方生
早上七点十五分,东方微熹,叶灵站在十七楼的阳台,几乎是俯瞰的姿势,望着刚刚苏醒的城市,一切还笼罩着惺忪的睡眼。
就在她面对的方向,直线距离一千三百米,有一片城中村,参差竖立着紧挨的砖红色出租屋,还有几间破旧的瓦顶平房。在其中一间瓦房里,阿娟刚刚睡去五个小时,十六个小时后,她将在这里被人杀害。
如果叶灵知道,她将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陷入这团黑色旋涡,也许她不会穿那件黑色雪纺裙,虽然上面的刺绣是这一季米兰时装周上最热门的——黑色猫头鹰——她后来认为那是倒霉的象征。
十点,阿娟醒过来,一切还在黑暗中。这是本地人从前住的那种小砖房,遮上仅有的那扇窗后,小屋就成了个碉楼,四壁的墙压抑着仅有的那张木床,一个杂物柜,一个简易布制衣橱。床脚对着个木楼梯,爬上去是用木板搭出的半层空间,现在那里已经成了老鼠嬉戏的乐园。阿娟扯开床头的灯,小小的空间顿时染成一种妖冶的桃红色,墙壁上的裸女竭力伸展着四肢,灯光中的皮肤像是能滴出蜜一般的诱惑。楼上的老鼠似乎被光刺激得骚动起来,开始在木板间走动起来,时而停下来看着阿娟,黑豆般的眼睛像在洞察着人类的秘密。
也许这只老鼠是这场凶案唯一的目击者。十三个小时后,正是警察推测的被害人遇害时间。它在杂物柜里搜寻着残留的食物,听到开门声,它迅速弹跳下来,轻盈落在墙角,沿着木楼梯的扶手回到了那堆麻布袋中。从缝隙里它看到阿娟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男人,她每天都能带回几个男人,每次的脸都不一样。它试图看清那张脸,却只看见灯光投射在墙上的模糊。
黑从光的灰蒙中离析出来,洗印出剪影。直立的影子弯曲下去,站起来的猿猴瞬间幻化为四脚朝地的虎。随后那影子开始颤抖、变形,将墙上美女身体的每一处轮流掩盖,于是黑暗与光亮交替出现在嘴唇、乳房、大腿间。桃红色空气被搅拌、鼓动、烘热、沸腾,狭小的房间酝酿成纵情喷发的岩浆,原初的欲望从最阴暗的角落诞生,罪恶的力量也在最黑暗的地方复活。这一刻,一丝腥味渗入老鼠的鼻腔,甜腻却生冷,像是刀尖刚刚刺出的血的腥味,它开始不安,微微痉挛,脚爪在麻布袋上紧张刨动着,四周找寻着气味的来源。
它的眼光如金箭,准确射向了那个位置。老虎影子又直立起来,前爪从裤袋里抓出一截生锈的铁丝,熟练、迅速地套住身下女人的脖子,像水手吹着口哨那样轻松地,给桅杆打上一个漂亮的水手结。两只膝盖牢牢压住她的手,一只手肘抹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嘴、鼻子和半边眼睛按成一团扭曲,并如踏进沼泽那样开始下陷。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短促的几个呼吸间,床上的女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大脑的指令还没有传达到声带,已经被阻断了呼吸的通道,腹部无力地挺了几下后,房间再次陷入新的寂静。
木板上的老鼠躁动起来,来回跑动,不时停下来,咬着一块硬纸板,焦虑地摩擦着前齿,惹得静止的黑影抬头望了一眼,昏暗中他们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影子抓起床头一本笔记本朝老鼠扔过去,咒骂着,又开始在尸体脸上猛抽着。喘了一口气,他翻下床,踢开女人的鞋子,找到手提包,迅速翻动着,将里面的四十元钱和手机揣进衣袋。整理好裤子后,他又打开手提包,取出一管口红,开始在裸露的尸体上写字,鲜红的痕迹游走在苍白的柔软上。老鼠没有再跑动,从阴影处探出脑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也许它在思考什么:自己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偷窃一点食物,就被人类以正义的借口咒骂和追打。而眼前的人类,不管以什么理由,可以这么简单地将生命盗窃走,如此平静、随意,连一丝惶惑的颤抖都没有。
第二天上班时,叶灵穿的是红色,但似乎前一天的黑色延续到了今天。她走进公安局的时候,每个人的脸都裹着黑色,没有人注意到这袭红艳。
昨晚十一点左右,又发生了一起针对底层妓女的凶杀案,这已经是南麓区发生的第二起类似命案了。前一起案件发生在半月前,距离不到两公里的另一个城中村。
会议室的气氛非常压抑,甚至压制了叶灵思考的能力。还没有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她已经成了专案组的成员,傻傻坐在椅子上,失神地拿着一支圆珠笔,听同事们分析案情。一切似乎非常明确,罪犯非常大胆猖狂,犯罪手法简单残忍,与被害人发生关系后,迅速用细铁丝把女人勒死,然后用口红在死人身上写字——坏女人!杀!杀!他留下了脚印、指纹、笔迹、精液等一切可以留下的东西,潇洒自如地离开。在这片秩序混乱的城中村里,来往着无数居无定所的流动人口,在无数可能的面孔后,警察们不知去哪里寻找黑暗中的那个面孔,也不知道下一次的案件又将发生在哪里。P1-4
我愿是一位反思者(后记)
这是我第一本小说集,名为《方死方生》。
《庄子·齐物论》里有一句“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在庄子看来,生与死,是与非,我与万物,都是相生相待相化的。这听起来很玄,却与我们有关。只要我们生存着,就一定有着生存的烦恼,就有着对死亡的思考。我们在一日三餐中静数时光,却在举筷的一刹那,看到窗外银杏叶黄了,继而随风飘落。此时我们陷入沉思,曾经也是这样的场景,与我们同桌举筷的老人,现在何处?多年后,也会有人在这个场景下,怀念已经离去的我们。正是这生死之间的领悟,让我们渴求生死之间绽现的意义之光,在超越生死的层面领会生命。
读书的时候,我曾在美国一所大学待过几个月。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些中国留学生。他们的故事成为我小说处女作《彼岸天堂》的来源。美国当地同学邀请我去教堂,我听到神圣的赞歌从四方响起,我看到大家互相拥抱着忏悔,并表达爱意。一位红脸颊的老人问我,你看到自己的灵魂了吗?我不禁问,我的灵魂在哪里?而我就像跪在雪地里向达摩求法的少年神光,当达摩问我心在哪里时,我寻找那心,却不知道心在何处?
我承认,哥特式教堂里的音乐很神圣,我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但那飞升的教堂尖顶上,我却没有看到我灵魂的栖息。那时我想,我一直努力追求那种哲学上、灵魂上的超越到底在哪里?
直到我读到《维摩诘经》里的一句话“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把众生的病当成我的病,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我突然明白,我必须在另一个维度追求人生的意义,向上追求精神的高度,向下体味每一种人生,关心每一种人生的快乐和痛苦。这就是我小说写作的原点。我想,这也是一个写作者应该有的担当。在我看来,一粒尘沙也是一个圆满足具的世界,一个陌生人的生活也与我息息相关。一个人的不圆满,就是这个世界的不圆满。我并不仅仅把这种担当作为所谓的亲近生活,因为我们本在生活中。我更希望在生活中思考生活,从生活中淬炼出精神,并让生活中的人们不时抬头看看天空。学哲学和写小说好像是两条道路。实际,这两条道路如同两段旋律,将会在某处融为一个乐章。就像物理学家在寻找统一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弦理论,我也在寻找能够统摄我人生的那根弦。
我曾在政府做过扶贫工作,某次工作中我遇到“阿娟”,她是我小说《方死方生》里“阿娟”的现实原型。她养活着残疾丈夫、孩子,还有患精神疾病的弟弟、弟媳和孩子。我站在他们面前,她弟弟坐在地上对我傻笑,弟媳跑到门口捡起鸡屎塞进嘴里。阿娟刚上完夜班,头发灰白,驼着背。她痛苦地看着这一切,却没有力气去阻拦。在他们面前,我笑不出来,更哭不出来。我想,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去担当这一切?在人性被认为是自私的前提下,她如何可以做到利他?但讽刺的是,她对家庭的拯救的方式又让她陷入道德的泥潭。这是否意味着,在道德崩溃的人世间,还可以另一种蔑视道德来显示神性的微光?此外,我还想用“方死方生”来谈论一种相对性,关于女警察与阿娟的幸或不幸,还有我们每个人看待事物的道德评判。
《罪愆》这篇小说也取材于几个真实案件,但我并不想分析案件,展示侦破过程。我特意用了“愆”字。这个字也是“罪过”的意思,但这个字的构成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是想用“愆”上面那个“衍”字来暗示罪恶的衍生,用“心”来询问我们每个读故事的人。这是一个关于罪恶蔓延的故事。因父母出外打工,小兔在少女时被邻居老人强奸,导致后来她心灵创伤,在某种触发下杀死了台湾商人。保安林军企图保护小兔而顶罪。警察郑维平知道真相,但无法决定应该逮捕谁。他对小兔有发自内心的喜爱,又不愿意无辜的林军死去。结局是一种悲剧式浪漫,郑维平企图带着小兔亡命天涯。其实,这可以看作是郑维平对自己生活的反叛和企图。好像他不再是重复价值或者遵从价值,而是要创造价值。我更想探寻的是,这罪恶的蔓延从哪里产生?是人之罪?还是社会之罪?会否成为一代人的悲剧?
《彼岸天堂》本身就带着讽刺,彼岸是否真有天堂,如果对于欲望来说,那天堂也许是地狱。但我想讨论的是,欲望是否就不合理?所以,对女主人公林雅,我当然无法评判,但我尊重她的选择,也许她没有选择。对男主人公肖恩来说也是这样,他仅仅只需要一点尊重。人们所想的往往不同于所遇的,所做的也不会同于所赞同的。这就是人生的悖论。人生就像驾车,拉车的是黑白两匹马。我们以为可以驯服马车,因为白马很听话,按照我们的意愿前进。但我们不知道还有一匹黑马,它随时会失去控制,任由我们如何抽鞭,还是会偏离轨道,把人生带去无法预测的境地。但这本身,就是人生。
我很难定义在我眼里的文学是什么。以赛亚?伯林在《浪漫主义的根源》里说:“文学的正当性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已经无须思考。”所以我一直在思考着,我眼里的文学是什么。我把写小说作为探索文学的开始。作为不那么年轻的新人,我缺乏练习和技巧,我必须以勇气对抗恐惧。那勇气来自我的心,因为我的心告诉我的手,把这些写下来。我每写完一篇小说,会关上电脑,到林中去漫步。在自然中我不需要考虑太多,有关技巧、标准种种,我仅仅是在直观,在感受,体会一束光从树叶缝隙穿过,斑驳的影子里有无法描述的美。用心感受世界,用语言营造一个审美的世界。也许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我想,只要文学还有审美的意义,它一定会永远存在。
我在写作中也有困惑。中国并没有小说的强大传统,我必然要走向西方的伟大小说经典。但从内核层面来说,对惯常学习的西方世界体透人性的经典,我总觉得隔着什么,也许这就是我们东方内心根本的视域不同。我们并不善于分割看待一切,分为主观与客观、感性与理性,让善恶镶嵌在人生中,并纠结人性。也许我们更加根本的文化起点是大化流衍的生生宇宙。在这个宇宙中,我们妙悟一切,追求心性的完整和自由。如同我前面所说,领会生命本身。我记得有一位印度诗人说,我们甚至连思维方式都是人家的。我想,如果总是亦步亦趋,没有真正属于我们自己文化气质的小说,我们能否创造真正的经典。
新文化运动百年以来,透过翻译,现代汉语也在演变,词语组合更加开放,句式呈现复合的迷人态势,语序也在变化中增添意味。我们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公民,所有关于世界文学的伟大,必然也在我们的文学语言中体现。这并不是胡乱杂糅,却是历史的另一种契机,我似乎能感觉一种具有新审美感的汉语语言范式即将形成。同时,如果我们能把外化的形式内化于我们的文化,并与民族文化精神相结合,我们的文学将有另一番气象。我并不敢说,这是一个在现代意义上中华文化复兴的时代,但至少应该是一个反思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我愿是其中一位反思者。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写作,才刚刚开始。
序
一个值得寄以厚望的小说家
孟繁华
皮佳佳是80后小说家,《方死方生》是她的中短篇小说集,其中有一个中篇四个短篇,规模大约在十万字左右。从数量上看也许并不壮观。在小说越写越长、越出越多的今天,《方死方生》很可能因其细弱而湮灭在那些文字泡沫的海洋里。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有必要推荐一下皮佳佳的小说。皮佳佳的小说与当下80后的风尚写作没有任何关系,她既不同于“金钱奴隶制”的《小时代》,也不是浅尝辄止的“意见领袖”。如果从谱系关系来说,皮佳佳延续的还是新文学以来的小说传统。这是当下仍然被视为“正统”的小说传统。这个传统强调作家与生活、与社会的关系,强调对价值和意义的守护,强调人物的塑造和想象力的重要。这样说,并不意味着皮佳佳就是一个年轻的“老派”作家。事实上,任何一个继承新文学传统的作家,由于个人阅历和禀赋的不同,他们的小说创作一定带有鲜明的个人印记。作为80后的皮佳佳也大抵如此。
中篇小说《彼岸天堂》,大体可以在“留学生文学”的范畴内来讨论。这是一个有着百余年历史的小说题材。但是,只要有中西文化的交流,这一题材就不会终止。需要指出的是,虽然都是留学生文学,但不同的时代背景赋予了这一题材远不相同的内容和讲述方式。一个叫林雅的女孩子,是为了出国勉强嫁给了一个出身贫寒的“学霸”肖恩。但这远不是“才子佳人”模式的古旧小说。林雅在屡次被拒签后,终于幸运地通过了签证,她如愿地来到了美国陪读。但是“彼岸”并非“天堂”。两个来自第三世界的青年,迅速被抛离了原来的生活轨迹。在两种文明的边缘,他们的现实生活捉襟见肘,情感生活分崩离析。令人尴尬甚至不堪的场景不断被呈现出来。最后两人终于还是分道扬镳。“彼岸天堂”照亮的是自己本土的文化记忆——深夜的台阶上,林雅看着满天的繁星,她想起云南老家的夜空,还有北京的无数夜晚。“我发现,每一处的星星都是很美丽的。只是这美丽,要在我回忆的时候,才知道那是美丽的。”在云南或北京的时候,林雅不会有这种发现或感慨,只有在异国他乡有了另一种经历后,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美丽。当然,在当下的语境中,无论林雅还是肖恩,都说不上谁对谁锴。肖恩出身贫寒,他一直过着紧张的日子,他节俭地生活理所当然;林雅是一个北京知青的女儿,生活上要求多一点浪漫亦在情理之中。但是,在那个“彼岸天堂”,他们的青春和爱情,都在那险象环生的精打细算中付之东流。
我惊异于皮佳佳塑造人物的笔力。比如她写来自山乡的穷苦学生肖恩,一方面写他的“城市化进程”相当缓慢并经常出现“不确定性”,一方面也写出了这确实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乡村青年知识分子—— 也许疲劳过度,有一次,他深夜从实验室回来,咯出了一大口血来,结果是肺结核,住院一个月。这次真的把他吓坏了,躺在病床上,他想起了父亲浮肿的脸,还有母亲那老树皮般的手,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从医院出来后,他听说牛肉能补血,就去市场买了两斤牛肉,借同学的电饭煲,不管生熟,煮了就吃,结果又因为急性肠胃炎住了一个星期的院。他宿舍同学说,他简直就是中国农业社会急速城市化的一个缩影。
肖恩的坚韧、担当和过惯苦日子的形象、经历,就在这一段讲述中一览无余。当然,日久天长的压抑和以求一逞的焦虑,也终于异化了肖恩,这种异化是如此的彻底,几乎浸透了他的灵与肉。当肖恩与林雅有可能实现男女之事时——
肖恩的身体顿时产生了宇宙大爆炸,刹那间,他已经被炽热炸成了无数尘埃和碎片。他大吼了一声,在一种无法控制的狂躁中,他剥下了林雅的衣服,扑向了他梦中的那个地方。但是,他刚刚拉下裤子,高耸的大厦轰然倒塌,华丽的乐章戛然而止。就这样,他就在天堂的门口,结束了他人生中划时代的一幕。
从小,他父母只教他做一个好人,长大后,他老师教他做一个有用的人,可惜,没人教他怎么做一个人。
对男人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比这样的难堪更羞辱的了。但是,只要了解了肖恩的前史后传,他的这一带有隐喻性质的病患,就并非难以理解。
另一方面,皮佳佳在小说中非常注意景物描写。比如,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林雅目光所及——
穿过森林,低缓的山坡前竞有一处湖泊,平整如镜,闲淡如诗,四周满是白絮茫茫的芦苇。几只野鸭从夕阳中归来,弄弯了几羽芦秆,飘落几处白絮在湖面。湖旁是一座白桦木搭成的房子,一瀑紫藤从二楼直泻而下,门口挂着鲜花编织的花环,下面吊着一串风铃。屋前是排精致的小篱笆,种着玫瑰和波斯菊,屋后摆放着秋千和篮球架,还有一只白色小艇。
当肖恩在美国策划了一次短暂的旅行,从拉斯维加斯出发,林雅看到的是——
天气出奇的好,空荡荡的蓝天,纯粹得没有一丝云彩。苍莽无垠的岩石奔啸起伏,在远处与蓝天相接,像是沙海里腾起的金黄的风暴,被上天有意凝滞,又像是从天外倾泻而下的史前文明之柱,带着宇宙的密码,静静矗立。潺湲的科罗拉多河,将大峡谷横腰切成两块,再随着视线蜿蜒逝去,带走的,满满都是人的渺小和感慨。自然,即是美,任是多么伟大的头脑和身躯,在自然的伟大面前,都会失去思考和骄傲的能力。
现在的小说,为了抓住读者,大多情节密不透风,很少有景物描写。这样的小说既没有张弛有致的节奏感,也少有闲情逸致的趣味。但皮佳佳的小说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的景物、场景的描写,都如期而至,让读者在既定的节奏内享受着悠然自得的起伏。这是皮佳佳小说特别值得肯定的方面。
《方死方生》的题材,对于皮佳佳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表面上这是一起针对底层妓女的凶杀案,一个名日阿娟的妓女被杀了。作为专案组成员的女警察叶灵走进了这个案件和与这个案件相关的生活。小说在侦破、悬疑和正面书写等不同角度穿插变幻。这不仅是个匪夷所思扑朔迷离的案件,重要的是,在侦查案件的过程中,通过叶灵的视野,我们看到了部分底层人的生存状况。他们难以为继的存活方式,决定了他们的精神状况。这个被命名为阿娟的女性,她的生存状况就在生死之间。因此,这是一篇具有鲜明左翼传统倾向的小说。《夜色无色》是一篇有强烈抒情意味的小说,当然也是一篇具有鲜明戏剧性的小说。“戏中戏”的那段爱情故事,真是年轻,也唯有年轻才如此动人。尽管这个故事已远不新鲜。余下的《罪愆》《阿公的心事》,也都别具一格。这里对日常生活的描摹和人物的状写,都相当有体会。我惊异的是,皮佳佳写小说的时间并不长,而这里收录的几篇小说,却都有不同的样式,绝无重复或模式化之感。这实在是不容易的。我曾多次说过,一个中短篇小说家,最怕的就是结集——单看一篇小说时会感觉非常不错;但如果结集后会发现,那里总会有程度不同的雷同之处。但皮佳佳这里没有。仅此一点,皮佳佳就是一个值得寄以厚望的小说家。
就在皮佳佳的小说即将出版的时候,同时传来她考取了北大博士研究生的消息。作为前辈校友,我在向皮佳佳表示祝贺的同时,也祝愿她在小说创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2015年9月7曰于北京
“南方有佳人”,具有古典气质的80后实力派作家皮佳佳的首部小说集。收入《中国作家》《小说月报》等名刊曾大力推荐的中篇力作《方死方生》,以及《彼岸天堂》《夜色无色》《罪愆》《阿公的心思》《方死方生》五篇。小说省视生活中的庸常所在——城中村、小巷站街女,压抑的农民工……将底层人物的命运谨慎而又带有感性色彩地呈现给读者。
《方死方生》来自《庄子》“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以一个站街女从卑贱地“生”到无价值地“死”触及关于生死最原始、最古老的命题。
《方死方生》为中篇小说集。作者皮佳佳为新生代实力作家,本书收入其近年创作的小说精选,塑造都市背景下个体命运的不同际遇,充满人性关怀,语言充实饱满,其作品在《中国作家》《十月》上发表。一个人的不圆满,就是这个世界的不圆满。我并不仅仅把这种担当作为所谓的亲近生活,因为我们本在生活中。我更希望在生活中思考生活,从生活中淬炼出精神,并让生活中的人们不时抬头看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