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岸的这部长篇小说，特别是写了为这个城市“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军垦战士的形象。但他绝不是在这个边城建设中复制《愚公移山》的故事。他通过自己对当代社会现实生活的丰富体验和深刻观察，特别是对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这个特殊的社会群体的观察和研究，不只看到了这个特殊社会群体发展的一般规律，而且看到了她那种严重影响社会发展和人群和谐的飞扬着的“尘土”，也就是那种社会生活中的不和谐的音符，特别是中国社会持续不断的政治运动对正常的社会生活、对人际关系和人性发展的干扰和破坏，延缓了新的历史时期的建设和社会生活的发展。而这种“尘土”的焦点，就是对社会人的观察角度、评判标准、对人的社会地位的定位和社会作用的发挥。

人类文明史的发展从来不是直线式的，在每一个历史过程中，常常伴随着曲折、停滞、倒退、岔道、反复，而后又继续前进，但人类历史发展的趋势总是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历史规律。刘岸的长篇小说《尘土飞扬》，写了一个中国边城的诞生和发展，以及围绕这个城市的诞生所带来的各种人物的历史命运，透析了社会的复杂历史内涵，刻画了个性鲜明的各种人物形象。他是在写甘屯子(即干屯子)这个城市的历史，写这个城市的发展，写这个城市在“尘土飞扬”中前进的身影。但她又不只是一个城市的形象，她是一个城市的典型，是广阔社会的缩影，是中国当代社会在一个边远地区的缩影。这个新的历史时期的社会，是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是创造新的历史的社会，但又是一个“尘土飞扬”的给人很多无奈、很多酸甜苦辣的社会。刘岸这种对历史、对社会、对人生的观察和揭示，深刻体现了他作为一个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责任感，也显示了他那种洞察社会和反映现实生活的能力。这部长篇小说的创作和出版，使他的小说创作发展到一个更有史诗意识的新阶段。因此，这部长篇小说的社会价值、思想价值、美学价值和文学价值达到了他的小说创作的新高度。

上部 已经发生的故事以及二十二团的隐密

中部 父辈的激情岁月以及我的隐密记忆

下部 瓷坛子里的书稿以及正在发生的事

尾声

01

我很抱歉，当您翻开这部书的时候，会发现故事还没开始，女主人公就死了。

的确，边儿死了。边儿是个女人，边一虎的孙女，边建新的女儿。这两个叱咤风云的男人决定了边儿在这部书里可以是女主人公……

可边儿死了。

边儿是昨天死的。

昨天，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刮了一场10多年不遇的大风。大风过后，人们就发现边儿死了。

02

甘屯子，生我养我的城市。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来过？

它有戈壁明珠之称，是我们新疆有名的现代化新兴城市，城中有6条纵横交错的双向大道，最近还修了4座立交桥，一条立体环城路……

按说，在这样的城市里刮一场大风不算什么，更不会死人。但昨天的那场大风过后，杨子就来了电话，说他的媳妇边儿死了。

“你说啥？！她怎么死的？”

杨子只说了一个字：“树。”

我们赶到医院时，边儿已在太平间里了。医生说，人送来的时候，全身都已经凉透了。医院能做的事情，就是把浑身灰土的边儿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洗，并给她做了美容。

边儿本来就漂亮，美容后就更漂亮了。人们都说，边儿死得很美丽。

“我错了，我不该去看车！我……我应该去找她！可我去找了，尘土飞扬，我什么都看不见……”在边儿的追悼会上，杨子语无伦次地说了这么几句，就目无所视地走出了会场。

他是后来被人拉着才开完追悼会的。杨子年轻的时候是个忧郁而敏感的人，自责使他变得又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浑身散发出忧郁的气息。

其实，杨子没必要那样自责。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只是稍晚了一点。

03

昨天的那场大风是黄昏的时候刮起来的。

我们甘屯子总是在黄昏的时候起风，但真正的大风总是在黎明时来临。传说，100年前的那场大风就是黎明时刮起来的，它刮了9天9夜，中间虽有断续，却刮得遮天蔽日，日月无光，以致湮没了当时的甘屯子城。边儿、杨子的爷爷也就是在那场大风中四散逃亡的……

100年前的那场大风，是甘屯子地区有文字记载以来最大的一场陆地龙卷风。它起自黎明，刮得可歌可泣，青史留名。而昨天甘屯子的那场风虽属10多年来罕见，却是黄昏时候刮起来的，这就决定了它只能是一场刮十几个小时的普通大风，完全不能和100年前的那场大风暴相提并论。

当然，再普通的风也会留给人们一点记忆。昨天的那场风能留给人们强烈记忆的可能就是边儿之死了。

边儿是为那棵大柳树而死的。

边儿在甘屯子名气大，就是因为树。

你的美一缕飘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

自顾自美丽

在边儿的葬礼上，杨子就让音箱里始终响着周杰伦的这支歌。周杰伦能把什么歌儿都唱得让人听不明白，但杨子能听明白，能听明白周杰伦的杨子在葬礼上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边儿现在是不是杨子心中的青花瓷，但过去肯定是。

我不知道杨子是不是边儿心中的青花瓷，但树肯定是。

杨子是理解边儿的，树就是边儿的青花瓷。

边儿全心地护理她心中的青花瓷，怕它被风打碎。

可青花瓷瓶却打碎了边儿的生命。

04

边儿走进昨天的大风时，杨子正在4S店里看车。

杨子年轻的时候就有在天山南北四处游走的嗜好，人到中年，以车代步，自驾出游也依然是他的梦想。杨子是个有着浓郁的诗人气质的人，用“梦想”进行表述，相当准确。

我得弱弱地强调一下，杨子仅仅是在看车，而不是在买车。

因为杨子买车，边儿反对。边儿自从多年以前女儿飞飞童年夭折之后，就痴迷上了种树。边儿种树是自费的、义务的，当然也不可能是大面积的。严格地讲，她是长年累月地在补种树，护理树。在我们新疆像甘屯子这样的地方，年年都要植树，但成活率并不是特别高，总是有一些林带、绿化带会有一些树因为缺水或者其他原因，还没长大就死了，或者压根就没成活过。边儿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她见不得一片绿色中有一块地方豁牙露气，就长年累月地从苗圃扛来各种各样的树苗子补种。

当然，这花不了多少钱。

但杨子要买车，边儿还是说“没钱”。

杨子最初看中的是帕拉丁、帕杰罗、猎豹飞腾、探索者这类越野车，边儿说没钱。杨子没办法就退而求其次，成天跑到4S店的同学那里研究本田CRV、途胜、长城哈弗CUV这类价格相对便宜一点的轻型越野车，可边儿还是说没钱。杨子无奈，再退而求其次，成天痴迷于雪铁龙——毕加索、狮跑、瑞虎这类SUV车，最后杨子怕边儿还说没钱，就心犹不甘地选定了别克凯越的旅行车。

这回边儿同意了买车，但提出买辆皮卡车，拉树苗子方便。

杨子气得差点儿要踢边儿一脚，后来是踢了门一脚，走了。

大风就是这个时候刮起来的。

刘邦他们那地方是大风起兮云飞扬，我们甘屯子不是，我们甘屯子是大风一起就尘土飞扬，眯得人睁不开眼。

眼都睁不开，杨子还能到哪儿去？只能习惯性地进了4S店，店长是他的同学，名叫孔明。

孔明说，东风日产的跨界车逍客马上到货了，网上呼声极大。这款车比别克凯越的旅行车更适合你。它拥有205毫米的最小离地间隙，全轮驱动的配置。总之，CROSS该有的逍客全部具备……

杨子看了资料，激动得像街上的风，满大厅疾走不止：“好车，真是好车呀……”

孔明像诸葛亮一样笑得胸有成竹。

“可得十七万八千块呀！边儿肯定不给钱。她让我买皮卡，说拉树苗子方便。你说，这女人是不是真的神经有毛病？”杨子无奈地哀叹。

孔明的名字不能白叫，孔明就是孔明，有智慧：“这事儿好办呀！你改天把她叫来，我给她说这逍客的顶上有行李架，可以放树苗子呀！关键是你这态度不对，女人嘛，要哄。她们哪儿懂车。”

“可要是把车开回去，她真往上放树苗子怎么办？”杨子问。

“嗨，这么漂亮的车，她到时候就舍不得了。”孔明像草船借箭一样，胸有成竹，“你现在关键是把她哄好，让她同意买车。到时候车到手了，是你开。你不拉，她能咋着？！”  杨子一听，气意顿消，转忧为喜，就给边儿打电话，假装关心地问边儿吃饭没有，想哄边儿高兴。

但边儿在电话里急匆匆地说：“我正要出门，你自己在外面吃吧，我得看看树去。”

这回杨子是真担心了：“喂，你神经病啊？这么大的风！你看哪门子树……”

杨子的话没说完，边儿已撂了电话，出门了。

杨子摇着头对孔明说：“这个女人，一沾了树，就勺掉了。”

勺，在我们甘屯子话里是“傻”的意思，但又不完全是“傻”的意思。比如，傻子一定是勺子，但勺子却不一定是傻子。

孔明听杨子说边儿是勺子，就不吭气了，目光没着没落地四处乱看。

其实，全城的人都知道，边儿一沾了树就成了一根筋。杨子无非是把一个大家公认的事实做了一个通俗化的描述。孔明有些尴尬，觉得无论是附和还是反对都不好，就什么也没说。孔明是聪明人。

但就是聪明的孔明也没料到，边儿会出事儿。

即将出现的逍客让他们太激动了，他们谈得热火朝天，都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这件事儿：边儿走进漫天的大风中，会发生什么？

P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