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的家庭》收集了作者的多篇散文随笔，内容以家庭生活为主，涉及朋友、工作、旅行等等，还有对人生和文学问题的思考。在大江健三郎的笔下，儿子光的智力障碍虽然会让家人苦恼，但光的天真又时时给家庭带来微笑与感动。残疾孩子光带来的不仅是生活的重压，更是家人之间的互相理解与扶持。在逐渐接受现实之后，一家人凝聚起并肩前行的力量，这个康复的家庭让人肃然起敬。

《康复的家庭》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的随笔集，大江的长子光因智力障碍给家庭带来了烦恼但也让一家人更加亲近和互相理解。俗话说，“上帝关闭了你的门，就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光的另一扇窗就是音乐。《康复的家庭》中他用音乐表达对世界的感觉，让这个康复的家庭也实现了互相理解和支持。所谓生活的极致幸福，正在于平常；所谓人的尊严，正在于承担无可逃脱的责任。

痛苦人士

谨直的幽默

刚刚好

同情

接纳

啊，我的故乡如今灯火通明

风范

没办法，干吧！

独立人格的裂缝

哪个家庭都一样

异人

精心推敲的语言

残疾人士的十年

优情 其一

优情 其二

萨尔茨堡—维也纳之旅 其一

萨尔茨堡—维也纳之旅 其二

声音的表情

哀鸣的灵魂

一切都毁了（无望）

后记

痛苦人士

二月中旬的某天清晨，我看到起居室门上贴着祝贺妻子生日的绘画卡片，这已是我们家为彼此庆祝生日时的固定节目。其中，长子的卡片上，画着黄色、蓝色的大花，一位与花等高、颜色相仿的少女正在给花浇水。卡片上和少女身上都写着UKARI——用罗马字母拼写母亲的姓名是长子独有的习惯。对于不了解我们家情况的人来说，仅这一点就很不可思议吧。

长子生来头部即有异常。降生之初的整形手术、之后的癫痫发作以及每一次出现新问题的时候，都有一位医生守护在他的旁边，为他殚精竭虑。那位医生就是已然去世的森安信雄。有关森安先生，我计划稍后详细描述他，在这里仅用一句话来概括，森安先生在我心中是作为“文化问题”存在的。在我的一生中，很多人教给我何为相识、何为人类文化。我则将对于我自身有着重大意义的课题当做“文化问题”来理解。而正是森安先生，用实际行动告诉我“医生”这个职业是怎样的“文化问题”。

长子至今智力发展仍然迟缓，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但他的心理年龄是几岁呢？我自不必说，我的家人们也从不尝试做此计算。那天，吸引我眼光的不仅是卡片上的涂鸦，更是上面那段奇妙的话。

“进入今年后，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感觉得到痛苦人士。由佳里女士，再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吧。您只要每天多学习一些罗马字，每天都会很开心哦。最痛苦的，不是妈妈，只有外祖母而已。这一点，让我感到安心。”

再三阅读之后，最让我惊奇的是长子的语库中竟然会有“痛苦” “痛苦人士”这样耳生的单词，之前我从来不曾听到长子用过痛苦这个词汇。

有一些词汇，虽然日常生活中长子不曾使用，但不知因何机缘烙印在他的心中，在为自己的小钢琴曲加标题时，就飘然浮上他的脑海。比如，《悲怆》这个曲子。长子既不知道“悲伤的”一词的活用形式，也没有使用过这个词。然而某一天，放在钢琴前的乐谱上，竟赫然写着《悲怆》二字。

长子身上表现出的这种词汇运用的奇妙性，经常会让我想起渲田空穗年轻时代所作的旋头歌：沉默心海内，凝神细思难捕捉，飘飘摇倏近忽远，那一缕辞藻。

长子是通过何种形式认识痛苦一词并将其安置于语库中，又是怎样的一个契机呢？这成为我们大江家的今日话题。而且，“痛苦人士”，诸位不觉得这种说法很与众不同吗？它会不会是从长子内心深处自发产生的，而并非从外界传到他耳际的呢？

长子将他的外祖母称做是“痛苦人士”。作为家人，我们都理解他的意思。我们一家跟我年逾八十的岳母一起生活。岳母住在曾经是客厅的房间，她经常会拉开玄关的门，去迎接那些只存在于她头脑中的归人、客人。有些日子里，甚至从早到晚每隔四五分钟，此类事情就会发生一次。

岳母是伊丹万作的遗孀。即使作为他的亲人，我仍然可以毫不避讳地称他为伟大的电影导演，其生平最后的作品是

《无法松的一生》。战败前即已罹患结核卧床不起的伊丹，作为阪东妻三郎主演的上述电影的编剧而名扬后世。

事实上，伊丹的剧本上注有详细的镜头切换说明，精心地为每个角色配好演员——有趣的是，他的遗孤伊丹十三导演也认为一旦确定好演员，那么一部电影基本就可宣告成功——受托拿到剧本的导演只需按其说明拍摄即可。我在学生时代就已经详细拜读过该剧本了。

伊丹万作就是以夫人为原型，创造出影片中那位出身好、优雅高贵且不乏幽默感的军官遗孀的。十三君曾经对他的妹妹也即我的妻子说过，父亲是将影片中军官遗孀与儿子之间的关系作为自己死后的教育模本遗赠给家人的。

且不必说年轻时代，即使十年前的岳母在我们家人甚至故交旧友眼中，仍如无法松深深敬慕的军官遗孀一般优雅高贵。而如今，长子却感到外祖母是“痛苦人士”……

按此思路追寻下去，会觉得长子文中的“由佳里女士，再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吧”这句话洋溢着黑色幽默的味道。但其实对于长子来说，他心中想说的应该是痛苦的疾病持续了如此之长的时间，恢复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了。

对于长子来说，人的死亡——其中尤以森安先生的死亡为甚——是令他恐惧、难以接受的事情。而我计划作为今后写作一以贯之的主题的是，人——抑或家人——生病之后，在其恢复过程中，处处能体会到作为人的喜悦、成长及完满。长子虽然未能如我般将此转化为明确的语言，但他通过自己的身躯，清晰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然而，终生无法康复的疾病，尤其是伴随着年老渐渐逼近的肉体与精神双重的衰竭，该是何等痛苦的事啊！ “进入今年后，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感觉得到痛苦人士。”面对这种痛苦的衰老之后必然降临的死亡，如若不能相信灵魂的救赎以及彼岸的一切，患者及其家属会得到真正有效的安慰吗？在此类病痛中，哪怕只是十月小阳春般短暂的康复，于家属而言也是充满生机的鼓励之源。

至少当下，我无法对灵魂的救赎以及彼岸的一切做出任何表述。然而，我那智力发育迟缓的长子却清晰感觉到外祖母是痛苦人士。从他二人的关系中，我甚至也能感到点滴光明从心底冉冉升起。P1-5

每年夏天，我们一家人都会到北轻井泽避暑。登上高坡，会发现松虫草、莲华升麻、麝香萱等五颜六色的野花开满了整整一面山。我很喜欢花草，从年轻时代就一直用彩色铅笔写生。丈夫看到我如此钟爱绘画，提出希望由我为他的随笔集《康复的家庭》作插图。

丈夫很少会像这样连续以家庭为主题创作随笔，而这部描写家庭的随笔集发表在日本脏器制药（该公司为促进中日、日法之间的医学和文化交流，创建了小西国际交流财团）的季刊杂志《早蕨》上。因为杂志面向的读者是医生以及从事医疗相关工作的人员，所以丈夫认为从患者家属的立场来写一些心里话非常有意义，欣然接受了约稿。我最初感觉自己才疏学浅，无力担此重任，然而丈夫却说北轻井泽的花草写生及家人的素描就可以，于是我才诚惶诚恐地答应画画看。不承想这一画就是五六年。

最近一段时间，我的母亲第二次住院，光发行第二张CD，随后举办了演奏会，陪同严重发病初愈后的光出国旅行，NHK拍摄电视纪录片《父子共鸣》，之后丈夫获奖，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事件接踵而来，以至于我几乎都没有绘画的空暇。绘画原本就只是我的一个业余爱好，再加上时间仓促，我只完成了两三张自感拙劣的画，这让我心情难过，甚至有些沮丧。这种情况下，上面我所提到的小西国际交流财团的工作人员不着痕迹地鼓励我，使我重新鼓起继续画下去的勇气。坐在母亲的病床前，画小时候她给我买的纸气球和小布袋；在萨尔茨堡的宾馆里，外面风雨肆虐，我在房间画插在茶杯上的小野花，而旁边就是光，他虽然暂时无法作曲，却仍然静静地面对五线谱坐在那里；因拍摄纪录片去富良野时，丈夫和光在一望无垠的薰衣草田里接受采访，而我则抓紧时间写生，那天风大，吹得手中的画纸哗啦啦响，这些都给我留下美好的回忆。以前在北轻井泽，丈夫工作，光在旁边玩游戏似的作曲，我在另一边玩游戏似的画画。而如今，光已经正式走上作曲的道路，开始被人们称为作曲家。只剩下我，没有任何改变，仍然在玩游戏似的画画。这样的我能有机会为本书画插图，内心感到无比的幸福。

大江由佳里

于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