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旅行的故事，是一场生命之旅、精神之旅。关于放逐和纪念。

它发生在我的生命历程中，伴随着那些与悲伤息息相关的消逝永不再的时光，疯长的哀愁岁月，以及那些渐渐隐退的以往的留在现实与幻觉之间的记忆。

是关于过去和现在的冷静而清醒的表述。

　　年幼时被母亲抛弃的阮阮跟随外婆在小城度过童年，后被父亲带往南方岛屿，与在大学教书的继母、弟弟莲生一同生活。弟弟莲生因同性恋身份被逼至跳海自杀后，继母远走异国，看似平和的亲情关系在一夕间支离破碎。阮阮前往北京投靠在南方岛屿偶遇的苏扶严……

　　年幼时被母亲抛弃的阮阮跟随外婆在小城度过童年，后被父亲带往南方岛屿，与在大学教书的继母、弟弟莲生一同生活。弟弟莲生因同性恋身份被逼至跳海自杀后，继母远走异国，看似平和的亲情关系在一夕间支离破碎。阮阮前往北京投靠在南方岛屿偶遇的苏扶严。

苏扶严十五岁那年曾令自己的同班同学纪禾差点丢掉性命，而她为了保护他，隐藏了他的姓名和身份。纪禾被送往日本读设计学后两人再未见面。除夕夜，阮阮被扶严的母亲赶出家，流落街头，与纪禾相遇。纪禾的流浪和异于常人的精神世界，让阮阮把对母亲的全部幻想都附加到纪禾的身上。

纪禾前往北京寻找她的父亲时，在火车上遇到俄罗斯画家尚。实际上尚并不是画家，他只是满洲里经精神疾病疗养院的医师。他到日本的北海道参加学术交流，遇到了纪禾，她的美好吸引着他。他把纪禾当做自己学术研究的典型，从日本带回了满洲里。然而，当阮阮了解到所有真相时，纪禾已经被淹没在茫茫大雪的白桦林。

前序

浮屿

空城

隐宙

逝

——我带你回家。他说这话时，并不看我，扭着头，向侍应生示意有需要。又问我，热的杏仁茶，合不合胃口。见我点头，他才同侍应生讲，麻烦，两杯热的杏仁茶。

饮完茶，他带我离开，那帮鬼佬也开始收拾行李，我不知道，他们是要返回欧洲的家乡，还是继续他们在异乡的旅途。

他开大的切诺基，车子泊在离咖啡馆有一段距离的停车场。出咖啡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地上铺满了白雪，并排的路灯亮起来。有风。仰起脸来，可以清晰地看到雪花的形状，一粒一粒的凝白色。有神色匆忙的旅人拖着大件的行囊，从身旁经过。世界成了屹立在宇宙边陲的小镇，生命显得空阔而苍凉。情感如同冬日里北方大树的枝桠，粗壮且清晰，向空中伸展。

他戴白色的口罩，遮盖到鼻翼的位置。拉着我，踏进白茫茫的风雪里。他长得高，步伐又快，走路却很轻，如同他的声音。能自如地令自己与身边的人协调起来，他懂得如何照顾人，身上有温柔的气场。我从遥远的南方岛屿，迁徙到这里，只为投奔他。我从来不相信自己，可，除了自己，又没有其他可依靠，我无处可去。见到他，我开始去想信任的模样。我需要找一个人来爱，得到温柔。

走了一段路，他便停下来，站在路灯下，影子拉得好长。伸出手掌，摸我的脸，一把冰冰凉的泪水。他不说话，倾下身子靠近我。有小豆蔻的芳香和峻烈。我仰起脸来，他逡巡着问，你在想什么。

旅途。毫无尽头的旅途。在遥远的新疆，喀纳斯。冬天，大雪封山，厚厚的积雪覆盖在房顶、光秃秃的枝桠上，那个时候的禾木村如同一幅美妙绝伦的水墨画。那里是图瓦人的聚集区。天气晴朗起来，阳光顺着炊烟升起。

旅行杂志上的照片是她拍摄的，名叫纪禾的摄影师。我在机场咖啡馆内阅读的旅行杂志专门介绍了她。

在风雪弥漫的大兴安岭，她戴着毛皮帽子，双膝淹没在茫茫的雪中。穿笨重的军绿色大衣，围巾拢在头顶，包裹着脸，只露出圆鼓鼓的眼睛。双腿陷在厚厚的积雪里。眼皮薄，鼻翼微扁，但鼻头是肉嘟嘟的圆。看不清她的表情。这是她刊登在杂志上的个人照片。话少，照片底下附着一行小字：假使活着本身是失败、毁灭、伤感的贫困，死了便是幸福和咏叹生命的歌谣。以及简短的个人介绍：纪禾。摄影师。边远地区的行者。

过了好久，我仍记得那晚的落雪，好大。车子驶进大雪里，如同进入生之最初的洪荒里。周围安静下来。外界的黑暗和喧嚣，逐渐涌入。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黑暗和嘈杂。来自内里，不分青红皂白，毫无章法。我觉得倦，上了车便睡，蜷缩在后座，身上盖着他的黑色大衣。只觉得车子一直开，一直开，开到黑暗尽处，风停，雪止。进入金木樨的清香中，有光，是橙色的街灯。光不过是记忆。

破碎带来绝望，抑或是新的开始。

似乎从很早开始，我便渴望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不断的更换栖身之所，让我疲倦不堪。从一个住处，到另一个住处，带着为数不多的衣服，大量笨重的书籍，旧物。两个大编织袋，塞得满满当当。一只棕黑色的行李袋，粗糙的麻织而成。强壮有力，能承担较大重量的书籍。折叠椅、简易衣橱、台灯、收纳袋、稿纸、笔记本、铅笔、剪刀、胶水、指甲刀、招贴画、碟片、范思哲蓝色牛仔的香水。它们是我的全部家当，跟随我做高频率的迁徙。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这款蓝色铁罐包装，瓶盖印着传统狮头的香水迷恋不已。每到一个陌生的住处，我必须嗅着它辛辣刺鼻的前味，才会觉得安全。熟悉的气息可以缩短空间与时间的距离。连接一段旧时光，一段模糊不清的往事。

我选择折叠椅、简易衣橱等可以伸展收缩的物件，随时可以将它们折叠起来，装进有结实被带的包里，背在肩膀上。搬家时，可以减轻不少负担。

最近一次，是夏末，从古老嘈杂的轮渡旧街区，搬到国际邮轮中心附近，十五分钟的车程。到新的公寓后好久，才发现，香水丢了。回到原来的住处寻找，开门的是另外一个女子，散着湿漉漉的发，隔着笨重的防盗铁门，问，你找谁。语气里有警戒的味道。她看我的眼神，让我窘迫，怔忡好久，才答，不好意思，敲错门了。我迅疾地结束掉那场对话，只是因为，那一瞬间，我不再想开口。她出自本能的排斥让我心底戚戚焉。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回来我想要的了。

一个月后，我开始沉迷于不远处大海上邮轮的汽笛声，以及从头顶的云层，穿梭而过飞机的轰鸣声。在子夜，抑或是凌晨时分，这两种来自遥远地方的声响，让我过度清醒和冷静，如同暖流在心底流淌，泉水叮咚，恰逢春暖花开的时节。站在阳台上，我试图分清天空中那两个亮点，是夜行的飞机，还是大海航道上的灯塔，抑或是星星。

后来，渐渐不再记起香水的味道。直到十二月，我决定离开南方岛屿，前往北京。收拾行李，打开箱子，似有若无的气息扑鼻而来。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柔和的光线，挂在针织开衫、毛衣、黑色的外套上，落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斑斓。空气过于清冷，有稀薄的错觉。能满足皮肤和嗅觉对味道的奢求。十二月，这座南方岛屿才刚入冬，气候迅疾转变带来的干燥和寒冷，令人不适，需要心带着负担来习惯和适应。我将脸深深埋进衣服的阳光里，可以寻觅到一些温暖，在脖颈溢开。

离开时，将最基本的衣物塞进行李箱。一岁时的照片、外公的遗像，那是他一生仅存的一张照片，连同出生证明、大学毕业典礼的入场券，折叠好，装进透明且柔软的塑料袋，牛皮筋缠绕在封口处，这样可以防潮。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随同身份证、银行卡、手机、机票、摘抄本和《马来群岛自然科学考察记》一起，装进随身携带的军绿色斜挎包。那是外公一直在用的，它现在属于我。从鲁北小城到南方岛屿时，它跟随我。现在，我又要带着它离开，前往北京。

去机场的路上，我亲眼目睹了千万只蝴蝶如何飞上立交桥，扑向行驶中的车辆，集体自杀。这种名叫“报喜斑粉蝶”的蝴蝶，因无法适应突然转冷的天气而选择死亡。公园、高架桥、街道两旁，布满了细小的尸体，清洁工人用大的垃圾刷，将它们装进垃圾车。P12-15

他的眼发着冷冷清清的寒气，我能感觉到落在额头的光，犀利。如此，我便觉得额角有鱼鳞在滋生。我想起，他经过时，在地铁轨道，随同地铁一起，呼啸而过。如同黑色的流苏，冰冰凉，掠过我的心脏。我同他说，我心脏不好，经不起强度的运动。所以虚胖。他如此高，令我必须仰望。他便得到我的崇拜。我颔首低眉。不再说话。

他从后背抱住我，将下颚抵在我的发里，感受我的由韧性的发和脆弱的骨骼组构而成的身体。我不承接，不拒绝。他将脸埋进我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哽咽声。有泪滑落到颈窝深处。我便转过身，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脊背，如同藤萝。以使自己更好地感受他的探索。他说，你如此白，且柔软，富有诱惑性，我从不知道，我对你如此贪恋，这使我无法原谅自己，如同一个耻辱。阮阮，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是，你存在，即危险。

我便咯咯地笑，从丹田处发出的声音，具有强烈的冲撞感。我第一次看到他落泪的模样，他并不是哭泣，仅仅默不作声地落泪。这是内心至深绝望的表现。有关他自身的绝望。

我说，若是日后你还能记起我，在黑暗中，微微转过头，仍记得起我的脸，想起，在你的生命中，曾经有我这样一个女子经过，我便心满意足。我是一个宁愿活在虚幻世界的人，不同于你。离开你以后，我会想念你，从未觉得疲倦。只是想念便落泪，不能止歇。为此，我常常懊恼。眼泪总是出卖我们坚毅的内心与灵魂。我这么说，希望你不会耻笑我。

他离开时，亲吻我的脖颈、后背、小腿、脚踝。每一处都是汗津津的湿。然后握我的手掌，我的手臂，我手腕骨处的刺青。微弱光的房间，有反射的寂静，深海处的宝蓝色。

……

总是睡不好，在凌晨睁开眼，窗外有丝丝的夜光，带着微风。能听到大型邮轮的汽笛声。他仍在睡觉，面相安静，有微微的呼吸声在鼻息间蹿动。在他周围嗅了一会儿，从黑暗中起身，背对着他，摸摸索索穿衣。一个人，走到阳台上，有夜航的飞机从头顶经过，经过大海航道上的灯塔，闪着犀利的红光。窗外有摩天大楼的霓虹灯光，紫红和宝蓝相间的颜色。已经入了深夜。有蛐蛐在黑暗的角落发出夜的鸣叫。十月，北方的天气已经入秋，夜渐渐凉了下来。只是，这座南方岛屿仍在夏之末端徘徊。

开门，离开他的寓所。他在身后发出轻微的翻身声响。穿大大的T恤衫，套一件戴帽子的外套，走到街角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店员是年轻男子，穿着印有便利店标志的服装，坐在店门口阅读一本封面陈旧的武侠小说。

看中的明明是红茶，却口口声声说，麻烦我要青梅酒。又买了冰冻的寿司。坐在便利店门口吃掉。有陌生的旅人背着破旧且大的背包上来问路，却因为着急而被寿司噎到。他又折回便利店要了一杯热咖啡，端到我面前，说，你喝。

咳咳咳咳。喉咙发出一长串的震动，声响便在街角回荡起来。接近凌晨的街道过于清静而更凸显咳嗽声。我想他醒了，开了房间的灯，轻声唤我的名字，阮阮。毫无回应，他才发现我已经离开了。

凌晨3时1刻，国际港口区有油轮鸣笛的声响。

他发短信过来，说，阮阮，你存在，即危险。你是我的危险。

看完短信，删除，而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