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岁的退休护士长凌德磬重新接纳已患老年痴呆症的前夫肖子辰。可她发现他早已把她遗忘，心里只有他第二任妻子柳沁，悲愤得突然中风，后因煤气中毒死亡，肖子辰也慢慢地走进生命的死胡同。小说对中国医院管理制度的审视，对病人与护工生活的逼真描绘，凸显都市知识分子深切的人文关怀。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悬念，人物性格迥异，形象丰满。

这部长篇小说讲述了一个记忆与遗忘的故事。

一个女人终生只爱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爱过三个女人。当老年痴呆症向男人袭来，与他离婚二十年的前妻收留了他。原本一家三代宁静的生活顿起波澜，意外不断发生。疾病一点点吞噬男人的记忆，也一次次伤透女人的心。记忆与遗忘搏斗，最终，老护士长凌德磬用生命的代价，唤醒前夫肖子辰刻骨铭心的记忆，演绎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们为什么会遗忘？我们究竟遗忘了什么？小说由个人经历引发的对民族国家历史被强迫遗忘的反思，同样令人震撼。对中国医院管理制度的审视，对病人与护工生活的逼真描绘，凸显都市知识分子深切的人文关怀。小说呈现出浓郁的上海地域特色：蜿蜒绵长的苏州河，犹如缓慢搏动的历史脉络，都市风情时隐时现。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悬念，人物性格迥异，形象丰满。

第一章 相逢恰似旧家时/1

 门铃：《等一分钟》/1

 感情，没有对与错/11

 普世公寓706室/18

第二章 阿尔茨海默症/25

 眼睛一眨，皮尔斯公寓变鸭/25

 阿爸，你正在遗忘/33

 旁人的悲哀/46

第三章 肖子辰的记忆树/60

 记忆树上的老叶嫩芽/60

 凌德磬的抉择/73

 我到底要什么/87

第四章 你的怜悯之情，无人能比/92

 醉枣遇上小刺狷/92

 你是谁呀/95

 鲜得来，眉毛落脱/102

 有一个字，经常被人亵渎/109

第五章 凌德磬领回的孩子/119

 令嘉/119

 拣米/127

 “老约友”与《等一分钟》/135

第六章 一条断流的河/150

 我们都是米/150

 水声琴声/157

 一种可笑的自由/160

 凌德磬这颗心/170

第七章 了断/178

 记忆是约会之地/178

 蟹粉面的两种吃法/184

 剪不断，理还乱/187

 遗言/200

第八章 生生死死/203

 凌德磬中风/203

 22床/211

 老乔论缘分/214

 你爱我身上每一件不可爱的事/219

第九章 不要这样活/227

 哄与骗/227

 护工杨飞燕/236

 1+1+1=0/241

 红木梳妆盒/246

第十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256

 医院的指标/256

 护工的后院/264

 沂蒙山/267

 护工夜生活/275

第十一章 诱惑/287

 孟婆汤/287

 在山走山路，在地走平路/289

 按摩/295

 贤妻孝女/303

第十二章 农村，能否让生活更美好/311

 记忆是生命，遗忘是死亡/311

 外婆与烤昆虫/315

 登高不一定能望远/325

第十三章 夜色迷离/331

 一阵秋雨一阵凉/331

 我想死得体面/340

 亦梦亦幻，心跳迷乱/346

第十四章 乍暖还寒时/353

 流言/353

 左手是爸，右手是妈/364

 回家/370

 往前走，别回头/375

第十五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381

 死是艰难的/381

 保姆小江/384

 肖子辰呢/389

 水潽蛋/395

 生活，还是活着/401

尾声 他在苏州河畔哭泣/407

 我们走，去养老院/407

 你知道，她爱我/413

 漫长的告别仪式/417

门铃：《等一分钟》

如果凌德磬知道门外站着的是他，说什么也不会打开这扇门。神使鬼差，她还是开了，随后愣在那里。

普世公寓706室的门外，站着凌德磬离婚二十年的丈夫肖子辰！

今天午后，凌德磬原本打算去街道医院配药。这位七十七岁的退休护士长，血压有些高。她把医保卡、病历卡都拿了出来，放入包里。可是，3月里的天气，暖洋洋、湿润润，让她有些犯困。吃了中饭躺下去，一觉睡过头，走晚了一步。

午睡起来，凌德磬拉开窗帘，推开窗门，一阵和煦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墨绿色丝绒帷幔与白色纱帘，柔柔起舞。她朝苏州河远远地望了一眼，这河水从太湖一路而下，流淌一百多公里，到了乍浦路桥下，显得有些沉重。河水卷起两个浑浊的旋涡，缓缓地朝吴淞路闸桥流去，穿过外白渡桥，投入黄浦江宽阔的怀抱。

马路两旁金黄色的迎春花点缀着弧形的枝条，临街的柳树垂下纤细的柳枝，嫩芽儿一串串，随风摇曳。书桌上的温度计显示20％，气象部门还没宣布2005年春天的到来，上海气象意义上的入春，是连续五天平均气温在10℃以上。上海晨报上的文章说，春姑娘戴着柳枝花环，来敲冬哥的门，冬哥躲在门里就是不让，到第五天，春姑娘叹了口气，悄悄退回去，隔了几天又来敲门。这回，春姑娘带来了雷声，轰隆隆；带来了雨水，淅沥沥。冬哥守不住了，终于开启大门。先是一条缝，照进一缕春光，再是一股暖风，春姑娘飘然而入，冬哥于是溜之大吉。春天来了呢！

又迎来一个春天！凌德磬站在窗前，额前的白发飘拂，她心旷神怡。

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谁呀？凌德磬问。如今客人来访，都事先打招呼，这会是谁呢？她捋捋头发，匆匆忙忙套上茜色剪绒外衣，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边整衣服边问，谁呀？来了来了！

门外没有应声，只是一遍遍按着门铃。凌德磬家的这个门铃，不是一般的门铃，它是一首歌，一首男歌星唱的《等一分钟》的歌。门铃是外孙魏乐的杰作，凌德磬不喜欢也只能接受。过去她家用的是老式门铃，“丁冬”一声，像泉水滴落深潭，不惊不乍，礼貌地报告客人到来。后来，用了几十年的“丁冬”门铃坏了，女儿肖莹买来新的，新门铃是那首《献给爱丽丝》的乐曲，小时候女儿学钢琴时的练习曲，悦耳倒是十分悦耳，可是作为门铃，凌德磬嫌长了些。门外的人只要轻轻一按，《献给爱丽丝》就要献上半天，客人都落座了，还在不停地献，非要让客人从头听到尾不可。虽说这个门铃有些瑕疵，凌德磬家一用又是许多年。前些日子，凌德磬不经意间抱怨，这门铃声一响就收不住，有点烦人。外孙魏乐一听就来劲了，说要换一个世界上最好听的门铃，于是找了一位电子工程系的同学，在实验室折腾不少时日，捣鼓出一个全新的门铃。可是这门铃一按，把凌德磬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年轻人半是豪迈、半是忧伤的歌唱。这种近乎号叫的声音，让魏乐喜形于色，却让凌德磬皱起了眉头。魏乐说，外婆，你听呀，这首歌叫《等一分钟》，好酷噢！他夸张地做出深沉的表情，捏紧拳头闭上眼睛唱着：“如果今天能回到昨天，我再等一分钟，或许下一分钟，就不会让离别成永远……”外婆，这是关于爱情的歌，相爱的人吵架了，不要着急，只要等一分钟，就不会分手，可以避免离别的痛苦！凌德磬撇撇嘴，你还没恋爱，懂什么叫爱情？难道等一分钟就不分手了？说得轻巧！魏乐笑嘻嘻地说，哎呀外婆，这《等一分钟》，不仅符合门铃的特点，还很有哲学意味呢！你想，门外的人心里很急，但是只要等一分钟，最多一分钟，门里的人就会来开门，一瞬间，门外的人就成了门里的人了，这叫时间与空间的转换，哲学概念啊！凌德磬讥讽道，难道等一分钟就是哲学？那我们大家都拖拖拉拉，不都成了哲学家了？魏乐笑了。  凌德磬有自己的哲学，都是生活中经验总结。她不需要一个唱歌的年轻人在嚎叫声中给她告诫。哲学里的时间和空间？看不见又摸不着，凌德磬心里的时间和空间，都是实实在在的。时间对她来说，是流水般的藏在心里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感觉；空间呢，是一桩接一桩亲身经历过的事件，是刻在她脑海里的一幅幅生动画面。那些当下的流行歌曲，听上去深沉，实则苍白。爱情毕竟不是游戏，“等一分钟”，难道就不会离别？

不过，凌德磬很爱外孙，只要魏乐喜欢，她不会加以阻拦。看着外孙陶醉在《等一分钟》歌声里，她疑惑地想，难道乐乐在闹恋爱？好吧，那就哲学吧！凌德磬对魏乐说，可是这门铃声太吵，会把客人吓跑的。

外婆，不会的，魏乐笑嘻嘻地说，被吓跑的，一定是小偷和坏人！

凌德磬不再和外孙计较，不就是个门铃吗，一天能响几次呢？她要是再说不喜欢，魏乐就会再折腾出一个新的花样，她或许更不喜欢，那又何必？

在门铃声中那个男歌星豪迈的当儿，凌德磬走过客厅，穿过厨房，来到门后。她隔着门又一次问，你是谁呀？

外面的人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是固执地一遍遍按着门铃，每按一下，那门铃就从头唱起“如果今天能回到昨天，我再等一分钟……如果今天能回到昨天，我再等一分钟”……

这人怎么这样？连问几声，都不应答。凌德磬站在门后，犹豫了片刻。公寓楼下贴的那些防窃贼防骗子的警告，她是天天看见的。她往猫眼里瞧瞧，门外的人贴得近，她只看见灰蒙蒙一片。

开呢，还是不开？凌德磬贴着门听了听，什么声息也没有。

普世公寓这扇柚木门又厚又沉，少说也有七十年的历史，隔音效果特好。平时，谁家门里吵翻天，门外走廊依然静悄悄的。凌德磬在这扇门里几乎住了一辈子，这扇浅色的柚木门，从最初那种淡淡的蜜色，渐渐变成现在那种深深的褐色。凌德磬无数次擦拭这扇门，有一天，她突然发现，门的颜色变了，变深变暗了，怎么也擦不回从前那种透明的蜜色。哦，岁月，她叹了一口气，这厚重的褐色，原来就是岁月！

这扇门和这座老公寓一样，老而弥坚。这座坐落在苏州河北岸，乍浦路桥旁的大楼，原来叫“皮尔斯公寓”。从上世纪30年代建成到21世纪初，跨越了两个世纪。解放后，公寓的外国名字不能用了，讨论来讨论去，决定取其相似的音，改为“普世公寓”，意为新中国成立，普天欢乐，普世同庆。这名字一改，又是半个世纪。不知不觉中，当初在上海滩辉煌一时的这座公寓，终于老了，像个老掉牙的贵妇人，一扫往日的雍容华贵，剩下干瘪的躯壳。这躯壳，衰老归衰老，风骨犹在。

门铃声不停地响着：等一分钟，等一分钟！歌声变成忧郁的号叫，让凌德磬心烦意乱。她想，门外哪怕是个贼，我也要认认他的脸，若不是贼，也要知道是哪个不懂礼貌的人！

咔嚓一声，门开了。

是你？！凌德磬连退两步，惊异地扬起眉毛，心跳差点停止，你怎么来了？！

虽然二十年不见，凌德磬看得真切，这个站在门外拼命按门铃的人，就是她离婚的丈夫肖子辰。

肖子辰望着凌德磬，怯怯地笑着，鱼尾纹向着两鬓开出两朵花来，笑里带着痴痴的孩子气。

哦，这个肖子辰！二十年前，肖子辰提着那只深褐色的皮箱，跨出这扇当时还是蜜色的柚木大门，就再也没有回过头。虽说这二十年，两人住在同一个城市，一个依然住在苏州河边上普世公寓的706室，一个搬到闹市中心襄阳路上的公房里，两人从此不再往来。关于肖子辰和他新婚妻子的所有消息，凌德磬都是从女儿嘴里听到的，不过，是些只言片语。

你……你来做什么？凌德磬很快从最初的惊愕中缓过神来。她挺了挺身子，目光像剑一样劈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从前的丈夫，这个和她共同生活过三十三年的男人。算起来，他今年正好是八十岁，还算健康，还是从前那样清瘦俊逸，只是头发白了，稀疏凌乱地散落在脑门上；皱巴巴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浅灰色的羊毛开衫；深灰色的西裤下，着一双灰蒙蒙的黑色皮鞋，还是从前那样落拓不羁！

凌德磬飞快地朝门外走廊两边望了望，还好，走廊里没人。她不想让肖子辰进来，又怕被周围的老邻居看见。

就在凌德磬犹豫的瞬间，肖子辰抬腿走了进来，嘴里说，回来了，回来了！像孩童放学回来般开心。凌德磬慌了，将身子一挡，压低声音问，肖子辰，你来做什么？

肖子辰像是没听见似的，从凌德磬身旁一穿而过，凌德磬只得将身子闪开。肖子辰呢，如人无人之境，穿过厨房，拐进客厅，径直走到电视机前，一屁股坐进那只咖啡色皮沙发里，舒舒服服伸了伸腿，深深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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