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寺的月光
陈忠龙
九月的北固山，清晨里有着些微的凉意。一种惬意的凉，借着青枝绿叶，从前峰到后峰，一直熨帖着我们，像好客而淳朴的人们，那样的盛情，又像一首诗的清凉部分，贴心贴肺。
我们的脚步，从前峰开始。走不多远，便看见路旁树叶上的点点露珠，像得江山在资助似的，忽然顿悟，明白那沁凉沁凉的来源了：这些剔透晶莹的大珠小珠，无疑是甘露寺的神灵撒下的。朋友“神来一笔”，说它们是名篇里的逗号，会引着我们走进引人入胜的下文。
果然如此！从清晨开始，我们读词碑、读典故、读传说，一直读到晚上，一路旖旎一路花香乌语，如痴如醉而不知疲倦。
但我以为这不仅仅意味蕴藉的名篇，而且还是一卷洁净无染的经书。每一个移步换景，都能从红尘中翻开一页页无需譬喻的风光，也能把镇江皇皇编年史中的一个体例打开。
在一步步上升的过程中，我能感受到草木与泥土夹杂的芬芳气息。那充足而饱满的氧，该是这_座山的主旨。如若把舌头舔一舔，还真的有点甜丝丝的感觉，像饮着甘露般。于是，不停划动双脚的我们，没有了一丝的渴意。无论游走，或者寻觅在它的哪个位置上，都似踏着如歌的行板那般悠扬。
枕中云气千峰近，
床底松声万壑哀。
要看银山拍天浪，
开窗放入大江来。
其实，到北固山，我们本是追随古人的脚步来的，是来读古人豪气冲天的诗篇的，说得更具体些，就是冲着泉州老乡的这首《宿甘露寺僧舍》来的。
这首《宿甘露寺僧舍》，意境雄浑，胸襟宏阔，千年以来，让许多云遮雾绕的名山胜迹，在北固山面前黯然失色，也让在南方的我们，每每读起这首诗，除了对一个故乡人，也对一座山肃然起敬。
然而，我们走在蜿蜒的路上，耳畔却是翠绿的林涛声，千年前的云气也已经散尽。抬头仰望，那湛蓝如洗的天空，肯定比千年前的波谲云诡要更加明朗，更加高远了。
这座“寺冠山”，弥望都是葱茏青翠，历史的古香古色，被它掩映，被它拂拭，没有一丝的尘埃——充满了英雄豪气的青山，已把历史阴霾的部分扫尽了，镇江已给这个曾经是浓浓火药味的山，裹上了绿色的披风。
襟山带江控楚负吴的他，如今在长三角的凌云展翅中，更得了一份寥廓。这绵延千古的北固山，添了发展的新篇章，更成了一本厚沓沓的大书。他的每一处，都能把我们吸引住，看来，要读完他，一天是不够的。 从东吴古宫殿遗址，到国画馆，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般，苍白的我们，被繁富的北固山装了满满的瑰宝。但沉甸甸的我们，并不觉得脚步的沉重，反而越来越轻松了。从清晖亭、卫公塔，到甘露寺的大殿、老君殿、观音殿和江声阁，我们在庙宇亭阁中走走停停，日斜时分来临也不觉。
在后峰稍歇片刻，吃了饭后，暮色就上来了。大家一致决定留在山上，等待一轮皎月；这是为了一首诗，为着一个来自家乡的人，读一读今天甘露寺的夜色，也让我们那一颗粗糙的心，能够得到这一脉灵山清风的滋养。
北固山的夜，并不静谧也不扰攘，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的人，没有止息。而我们的心，却宁静得出奇，这种宁静，是一种温暖的等待。
风吹树叶的声音，虫鸣的声音，加上空气中淡淡的草木香气，氤氲的香火味儿，让我恍惚起来了。我像被滤去了尘俗，得到了安宁，进入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渐渐地要睡去……
而寺院的光，这时亮起来，像树丛里开了花一般，俯瞰山下的镇江城的灯，也次第地亮起来了，我想，这是镇江这一卷亦诗亦经的巨著在上下呼应。
沿着曲曲折折的石板路，我们从试剑石走到了凤凰池边。而这时，月儿愈发皎洁起来了，挂在蓊蓊郁郁的树梢上，也照在蓝蓝的池水上。
仰望天上的一轮，俯视水中的一轮，再想到身旁涌动的大江，我似乎明白了古代有风骨有才学的人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登高怀古，把一腔怀抱说给一座山，说给一草一木听的缘由了。
北固山，虽是个小山，但亦儒亦释亦道，进可以吞长江，退亦能保持一种高度，一种人生的高低。这就是为什么家乡人，把一个左近并无千峰，也无万壑的地方，写得如此气势磅礴的缘由了。
从诗艺来看，《宿甘露寺僧舍》，绝对是浪漫而新奇的想象。但你如果在月下，一处一处把白天走过的相婿楼、祭江亭、溜马涧、狠石、长廊、太史慈墓重新来一遍，你会不会觉得是走在千山万壑里？
这无疑是把古人的浪漫，变成了今天的现实了。英雄所见略同，实施“青山绿水工程”的镇江人民，冥冥之中，与古人的诗意，与一座山的大道，取得了契合。
其实，北固山月光，所照的只是镇江山水诗的一角。我知道，镇江的每一座山，云台山、宝盖山、跑马山、茅山、宝华山……都是披上了绿色大氅的英雄，它们挥着绿色的旗帜，指引着千万个青衣，或北伐或南征，把烟尘，把那些喷烟吐雾的习惯，一一删除了……
一条条绿化带，像一群群腹有绿色诗篇的诗人，站在古运河、运粮河、虹桥港，在湿地公园和滨江风光带，临水照影风流倜傥……
你能想象，那些热爱生活的人们，在山环水绕的镇江，一定坐在繁花绿树的怀抱中，过一种幸福而惬意的人生。
夜游甘露寺，我想，一个再愚笨的人久居于此，也会被这山与水的灵气所滋润，渐渐通透，渐渐开阔博达。
夜游甘露寺，我想，若能与孙尚香相遇该多好啊！我会与这个身带利器、容姿甚美、志胜男儿的“枭姬”，说说我对江东、对镇江的热爱，我会恳求她在青山绿水中，来一段无与伦比的剑舞。其实，在这幽静清新的家园里，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惬意的，我想，孙夫人若不和镇江人民一起晨练，大抵也会情不自禁地在甘露寺的月光下，起舞弄清影的。
夜游甘露寺，我想，若能遇上曾公亮，该多好啊！我要手拿花蕊，跟他说：老乡，我佩服你的想象力，但我更佩服镇江人民建设美好家园的创造力和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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