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我今晚到深圳。你们住哪里?
姚亮没反应过来:“谁啊?”
姚明笑了:“还有谁叫我大姑?”
姚亮说:“是良相吗?他怎么在国内呢?”
关于姚良相,姚亮有许多问题;然而最大的问题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要问别人?一秒钟之前他还在琢磨该怎么向姐姐解释姚良相不来奔丧,他发现自己很难找到一个听来可信的解释。幸亏他没自作脚目去杜撰一个解释,不然这会儿他将非常尴尬。姚良相没有不来,他要来,只是没有告诉姚亮而已。从那条短信上可以看出姚明已经知道姚良相要来,甚或已经知道姚良相就在国内。姚亮可是一直以为儿子在巴黎呢。
姚亮这会儿才猛醒过来,前妻凌晨的电话一定与已经回到国内的姚良相有关。上海的房子与前妻无关,但是与她的儿子姚良相有关。买那房子的时候姚亮尚未认识现在的妻子何冰,因此购房人一栏他填的是姚亮、姚良相两个名字。姚亮没有不再结婚的打算,他为了保护儿子的遗产权益先就把儿子的名字写上。现在前妻在拿这个说事,当然是以姚良相的名义。依前妻在电话里的说法,姚亮一家三口住的房子里姚良相有百分之五十的产权。姚良相已经成年(二十四岁),有自己独立的法律权利,有权处置自己的法律事务,如此等等。
姚明在微笑:“你呀,怎么跟自己的儿子就搞不好关系呢?你儿子的事情你来问我,你问得着吗?”
姚亮说:“怎么问不着?你是他亲大姑!我不问你,你让我问谁?”
他们先到了新安医院的太平问见过父亲的遗体。当着医护人员的面姐弟两个都比较克制,姚明的泪水甚至都没能爬过整个脸颊,而姚亮清楚记得自己有两串泪珠划过脸颊落到前襟上。
下午余下的时间他们在父亲的居所里筹划整个后事的处理流程。姚明认为葬礼最好是委托一家口碑好的殡葬公司;姚亮说好的就听你的。姚明说殡葬公司都有自己的主持人,但是她想找电视台的专业主持人会让葬礼显得隆重些;姚亮说好的专业主持人我去找。姚亮说父亲一生都在官场,应该比较喜欢在葬礼上见到一些官员;姚亮说官场的事我不行,你去找你的关系找官员吧;姚明说深圳是副省级建制,副市级领导相当于正厅局级,至少要找一个副市级领导到场,这个我来想办法。
姚明说父亲的遗产由一家凌风律师行代处理,律师行的首席律师肖凌风已经与她电话相约明日上午9点在律师行见面。姚亮说你去就行了。我就免了,爸的意思你我都清楚,捐了就是了。姚明说不行,死者的法定的第一顺序继承人要全数到场,你也是法定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你不去不行。姚亮抱怨律师行麻烦,没事找事,无非就是给收费找名头。姚明说律师行不用找名头,有了委托就费用照收,不管有事没事,说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说不是律师行麻烦,而是法律本身麻烦。
姚亮忽然露出笑意:“姐,我们怎么忽然就成了法定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了?你信不信,爸自己打从参加革命那天起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有遗产,自己在临终时已经变成了有产阶级?”
姚明也笑了:“参加革命的时候他是无产阶级,,参加革命一辈子如果到头来还是无产阶级,他这个革命不是白参加了?”
姚亮说:“前几年我也是偶然去看崔健的演唱会,崔健的主打歌还是《一无所有》,他的扮相也还是当年的老样子,挽了裤脚的旧军裤,把台的地板跺得山响,声嘶力竭地喊破嗓子,‘一无所有!’‘一无所有!’老崔健早就是天皇巨星了,是典型的大资产阶级,却在舞台之上装模作样地扮演无产者。我忽然觉得滑稽透顶。爸的情况是不是跟老崔健有点像?一辈子都在讲革命,一辈子自诩无产阶级,可是到头来却留了一大堆遗产给儿女添烦添乱。”
姚明说:“留遗产你还嫌烦嫌乱,要是给你留一大堆债务呢?你啊,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