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跟迪卡索打听关于那只鸢的什么事情了。自从他拒绝让我先付订金,我便认为他瞧不起人。不过这真的很可惜,因为我很想认识捕猎这只鸢的人。我很想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他在捕猎过程中遭遇过什么困难。还有,当他设伏守候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虽然我现在还不是这只鸢的主人,但已经因为对这只鸢被捕猎的情形一无所知而感到失落了。我知道,有朝一日它属于我的时候,这份失落感会尤为强烈。
有天晚上,从养老院回家的路上,我远远看见人行道上有个男人正站在迪卡索的扶手椅前。突然之间,我确信他就是捕捉到那只鸢的人。可能是因为那天我从早到晚都在想着这件事,而且远远看上去,那个人的身形很像是个捕鸢人。我缓缓走上佩西亚街。还没走到迪卡索那里,那男人便离开了,如我所愿。我跟上了他。
我走在他身后十几米远。我有些紧张,因为在这晚之前,我还从没见过走在夜风中如此神态自若的捕鸢人。他走到阿夏沟街的喷泉前面停了下来,往脖颈上喷洒些水。我也停下脚步,看到他正用双手捧起水喝。他起身离开了,我依旧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然后我转过身,返回佩西亚街,去看那只鸢。
我回到家时,夜色已晚。我母亲很是担心。我告诉她,养老院里的老人想看夕阳,我就陪着他们一起看了。我数了数这天下午挣的钱,将其中的一半交给母亲,然后和她一起吃晚饭。饭后,我去了父亲的房间。我告诉他,我刚才遇见了捕猎到那只鸢的人。他问我,是否跟那人说了话。我点亮床头灯,对他说,当然跟他说话了,就在阿夏沟街喷泉前面。我接着说,我们还一起喝水,目前我知道捕鸢的经过了,是他告诉我的。父亲要我一五一十给他重述一遍。这可在我意料之外。于是我不得不即兴杜撰一番在湖区捕鸢的经过。不过,由于我日思夜想这次捕鸢的情形,张口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整个过程。父亲一直闭着眼睛听我讲。他突然睁开眼问我:
“你没有胡编吧?”
我回答:
“一句也没有编。”
我继续讲述捕鸢的经过。在某个时刻,他对我说他喜欢这个故事。于是我又增加了越来越多的细节。只不过,我故事还没讲完,他就已经睡着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给他讲完了。因为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故事。我熄灭灯,一片黑暗之中,在床头灯前待了很久才离开房间。有时候,我们刚熄灯,父亲就醒了,在黑暗中醒来让他十分恐慌,有时甚至恐慌到无法继续入眠。每当这样的时刻,我就知道——因为他跟我讲起过——他刚刚又梦见自己口中的牙全掉了,一颗一颗掉落的牙齿,堆放在他掌心。我时常对这一梦境沉思冥想,我摊开自己的手,试图看到在掌心中的掉落的牙齿。我确实看到了,但并不感到恐慌,因为我仍然可以感觉到自己所有的牙齿还好端端长在嘴里。我无法真正想象那些掉落的牙齿是我自己的。对我父亲来说,可怕之处在于,在梦里,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牙齿还好端端长在嘴里。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费用,都来自他的退休金,以及我陪老人在养老院公园散步的一半收入。 第二天,父亲问起我关于阿夏沟街喷泉的事情。他想知道,我是否注意到了喷泉的外观。我回答他说,因为专心听着捕鸢的经过,没有想到去注意喷泉什么样。他对我说:
“跟我一样,听你讲捕鸢的故事时,我也没有往这上面去想。但是今天一早起来,我想到了,我记得在喷泉的水池上方,雕刻着一只鸟,水是从鸟的嘴巴里喷流出来的。”
我问他,那是不是一只鸢。他说:
“我想过这个问题,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我,但我觉得那不是一只鸢。”
我要他努力回想一下。他坦白对我说,目前他可以肯定那不是一只鸢。他对我说,喷泉上面要是雕刻着一只鸟,那是好生奇怪的事情。我也这么认为。之后我们就不再谈这个喷泉了。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