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博罗：满族，诗人、小说家。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辽宁鞍山市作协副主席。著有诗集《悲怆四重奏》，《龙的纪年》。获过辽宁文学奖和各类刊物奖30余次。从事小说创作，曾在《人民文学》、《花城》、《十月》、《大家》、《上海文学》、《中国作家》、等刊发表200余万字的各类文学作品。

读巴音博罗的小说，感觉温暖，感觉像是又回了
一次故乡，还感觉是又回了一次童年，起码又像是做
了一次梦。梦里的欢乐到了梦醒之后又皆是惆怅和伤
感。因为我们永远也不再有可能回到过去，所以说过
去的欢乐只保留在巴音的这些小说里，起码对我来说
是这样的。一旦用心灵去触及巴音博罗的小说，才明
白我们的欢乐其实是缘于一次次对废墟的造访。过去
的生活已成废墟，这是注定的事。
——王祥夫（著名作家）

大约2000年前后，我停下了风头正劲的诗歌写作，踌
躇满志地准备移师小说领域。当时的辽宁省作协主席刘兆
林专门找到我，语重心长地劝阻我不要放弃诗歌创作，让
我继续扛起辽军诗坛主将的大旗，但是，被一意孤行或者
贯于特立独行的我拒绝了。不久我参加了鲁迅文学院2002
年首期高研班，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又是七八年过去
了，到了2007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竟放下弄得正热乎的
小说创作，又全力以赴画起油画来，并且一干又是十年！
虽说那时我已有五六十篇小说发表在《花城》《作家》《
山花》《大家》《中国作家》《小说月报》等国内大刊上
，还获得了《北京文学》小说年度奖，但对于一个自视极
高的作家来说，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满足，我希望在有生之
年完成我的全部文学艺术尝试。
如今，独对自毁了二百余幅习作后仅存下的百多幅绘
画作品面前，我还是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因为我相信再过
十年、二十年乃至更远的将来，这些作品一定会得到社会
的广泛认知。这使我想起国画大师黄宾虹的临终之言：五
十年后识真画！
我在一篇创作中曾写道：“人过五十，对生命和生活
的认识的确有所不同了。我领悟和学到的最重要的生命哲
学就是放弃。放弃是人生智慧的至高境界。与索取相比，
放弃意味着空茫和广阔。生命就像荒原上被风吹彻的一座
空城，以往的繁荣只如一场春梦罢了。”
这时候我喜欢读八大山人的画：一只孤鸟、一朵残菊
或野竹、枯冬的瘦梅或秋深处某一荷塘的残叶……我也喜
读弘一法师的书法：内敛、安静、干净。我还喜欢美国抽
象表现主义大师罗斯克的油画：落日染红海面般的静寂和
肃穆，像哀歌——里尔克的《哀歌》。
人过五十，生命便如一只青铜器，锈是它的大美，寂
是它的最深厚的哲学。寂隐含着空，但寂最接近于灭。灭
是边境，是事物的裂变。而寂有生命的余温，是看穿一切
的微笑，像花。
而花最美的时段是枯。我时常对枯花和枯叶痴迷。我
觉得它们的肌理和质地宛如这个世界，包括朽木、残石、
腐了的树皮以及碎瓷片。（我曾买了一些补锔过的陶器，
我觉得那锈迹斑驳的锔钉也是美的，就像悬空寺的义腿。
）
寂是世界的本质。
布罗茨基说：“艺术是抗拒不完美现实的一种方式，
亦为创造现实的一种尝试。”我儿时是在肉体生活和精神
生活都贫寒中熬过来的，我几乎没有完整地上过学，是北
国乡村严酷的现实教会了我讨生的本领。在生存的夹缝中
的确需要勇气，需要坚韧和忍耐，需要对教条和空洞的反
叛。我少年和青年时代所有灰暗的小城生活都成为我写作
的固有背景——苦难和孤独。
所以我一直要为我敏感而飘荡的灵魂寻找到庇护之所
，经过近五十年的四处求索，印证，如今我终于找到了，
那就是文学和绘画。
其实这部小说集中的稿子，只是我所有小说中的一小
部分，当时的小说写作我是采取两条腿走路的方式：一种
是源于我对荒诞文学及超现实主义艺术的热爱所写下的，
如《鸟巢里的男人》《关于拍卖一小块星空的奇闻轶事》
等等。另一种是基于我少年时代枯寂的北国乡村生活所写
下的关于土地、传说、农人脾性以及少年梦想的文字，现
在粗粗将其编辑成册，就是这本薄薄的《鼠年月光》。
在此特别感谢著名作家、画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王
祥夫先生的序及推荐。感谢北岳文艺出版社的领导及编辑
老师们的提携与爱。
2019年4月18日急就于辽宁鞍山

伐木人遥远的微笑
尿罐
你叫刘二蛋，我叫小毛驴
黑蛋的长城
白旗沟的黄房子
鼠年月光
伏天的风
火
黑日子，白日子
界
青玉镇的野菊
树上的小偷
王小二的贼菩萨
看驴皮影的小毛驴
后记

伐木人遥远的微笑
古时，有一地方，叫关东。关，是指山海关；出了那道雄奇的关隘，又有一座莽莽苍苍的大山，叫长白山。亿万年前，地球发生填海造原的伟力运动，火山爆发，山脉隆起，草木悄然在荒蛮的土石中萌发，形成了茂密苍郁的森林和浩荡湍急的河流。故东北还有一个诗意盎然的别名：被江河雕刻的土地。在众多溪河湖海中，最著名的是指发源于长白山天池的松花江和鸭绿江。这两条江就是全关东茫茫黑土上最出名的放排古道。
排，当然指的是木排，也就是给寂寞和荒凉带来人烟的采伐。采伐又分山场子活和水场子活。每年十月至翌年的春二月，是山场子活的黄金季节。俗语称之为“开套”。就是伐木者上山用大肚子锯把一棵棵参天大树放倒，然后用爬犁套子将原木拖下山堆积到江边，等早春一开江，再将木头穿成排，顺水漂流向远方。
从前的伐木人俗话叫木帮，就是搭伴结成一个帮伙，一块来伐木。他们多是由中原大地出了万里长城的山海关单身来北大荒闯荡的野性汉子。当他们跨过那道险峻雄奇的关口时，放眼苍茫关外，心里－－都默默念叨着：
出了山海关，
两眼泪涟涟，
今日离了家，
何日能得还？
为了挣足钱票票回故乡娶亲生子续香火，他们往往抛尸荒野，把命都搭上了。据传木帮人祭拜的山神爷孙良，原先就是个伐木人的老把头。
在古木蔽目的崇山峻岭之中，无论狩猎、伐木、放排、采集，都是极险的活计。单说采伐吧，仅开斧动锯就分“顺山倒”“迎山倒”“排山倒”和“横山倒”几种。
顺山倒是指树被伐倒时自然倾倒山坡，表示平安和吉祥。所以开伐的头一锯，往往要选一棵生长在缓坡上的刚挺大树，放个“顺山倒”，以祝愿这一季顺顺当当，平安无事。排山倒和横山倒往往是指树的根部下锯后向两边斜去，也叫“吊死鬼”，伐木工必须冒死钻进摇摇欲坠的罗圈下面，将独臂支撑的那棵捣蛋树砍塌，再拼命逃出，退晚一步，必砸成个鲜血四溅的肉饼。所以横山倒也象征着伐木工们的命运不济，不吉利，会摊上横事。这是所有木把们最忌讳的事。
从前的采伐条件异常简陋，两人一伙，一根快码大肚子锯，一人一柄开山斧。那斧头闪烁着半尺宽的雪亮的刃，两人对着抡，一个左撇子，一个右撇子，全凭熟练和胆壮。
放每棵树事先要用开山斧砍砍树的根部，查看一下有无腐朽、糟糠，俗称“叫山”。如果有一点点糠或过性，不采不伐。林子阔，材好，挑着放。此外，采伐前还要先找好树的倒向。大肚子锯从一面掏到一定程度，就要在锯口处用斧子要碴（砍去一个豁）。要过碴，树会发出咔咔的嘶叫，有经验的伐工，凭树的嘶叫，就能判断出其倒向和时辰，然后嘹亮地喊山。
在山里，禁忌是非常多的，譬如不许女人进山，不许大声说话等。伐木的把头们对大山和树木是怀有很肃穆的敬畏的。老人们认为这是神灵送给人类的礼物，人要懂得答谢和回报，所以喊山者心中极为虔诚。当森林在叮叮当当的开山斧中慢慢苏醒，几尺深的厚雪被轰然倒塌的大树漫天拍起，苍老的林子里腾起烟一样的蒙蒙雪雾，干着活计的木把们会听见那种亲切、熟悉而又非常壮观的悠长吆喝：
“顺——山——倒——啰！”
“顺——山——倒——喽！”
喊声悠悠扬扬，在遮天蔽日的山谷沟壑之间久久回荡，仿佛一种真诚、古老的告慰。
成堆的木头，披霜挂雪，从山上运下来，静静码在江畔，山场子活终于掐套了。P1－3

岁月缓缓流逝，总有些东西在人们的生活里默默失去。巴音博罗记录的正是那些默默失去但却深入我们记忆的，那些看上去柔软，但却实在又是坚硬，难以抹去。在作者看似随意的讲述中，故事自然铺展，即使是一些神奇怪诞的事物，也是那般自然、轻松，读者不觉间陷入其中。

读巴音博罗的小说，感觉温暖，感觉像是又回了一次
故乡，还感觉是又回了一次童年，起码又像是做了一次梦
。梦里的欢乐到了梦醒之后又皆是惆怅和伤感。因为我们
永远也不再有可能回到过去，所以说过去的欢乐只保留在
巴音的这些小说里，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一旦用心灵
去触及巴音博罗的小说，才明白我们的欢乐其实是缘于一
次次对废墟的造访。过去的生活已成废墟，这是注定的事
。
给巴音博罗这个小说集写序可真不容易，因为一读他
的小说我就想念我的故乡，所以总是怕把自己的情绪太多
地带进他的小说。这么一来呢，也许会因为偏爱而有失公
允。巴音博罗的小说好看，首先一点是在于他小说的地域
性，语气啊，生活场景啊，甚至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关系都
是东北大地上鲜活而有温度的行止起坐。其实在这个世界
上根本就没有放之四海皆好看的那种小说，无论是谁的小
说都只能有他自己特定的读者，即使是托尔斯泰、马尔克
斯、卡夫卡和卡佛都是这样。必定是这样，每个作家都有
他自己的特定读者。而我就是巴音的最好读者之一。不读
他的小说不知道，还只以为他是国内著名的诗人，画油画
的同行。一读他的小说，我就像是陷入了令人迷醉的泥淖
，很难把自己给弄出来。以小说家的眼光看巴音博罗，我
首先看到了他小说的根，而有些作家则是无根草。你找不
到他的母语在哪里。巴音博罗小说的根死死抓着他的那片
土地，所以读他的小说往往是一开头就把你拉到了东北那
块地方，比如：“而软吊子，民间也称放洋排，是用山上
野生的一种笤条，在江水中泡柔软皮实了，紧紧捆绑住原
木的接头处，排头再选一根又粗又长的舵棒控制方向，穿
好的木排有二百余米长哩。一副排上．至少要有五六个壮
汉，领头人叫头棹，就是经验丰富识水路的排把头，其次
为二棹、中棹和尾棹。木把们祭完排，狂吃海喝一顿，再
燃放完起排鞭，过千崖闯险滩的流放生涯就正式开始了。
当手持猫牙，威风凛凛立于排头的头棹长长地吆喝一声：
开排啦！老排在冰河浪尖上起落着，江岸上顿时一片哭泣
声，女人们个个泪眼婆娑，眼巴巴望着亲人们渐行渐远，
直到把木排望成米粒大的黑点……’，
巴音博罗的小说写作上的特点，一般来说是指向不明
，说这话要有个前提，那就是许多人写小说都有个明确的
iN＿，起码是想要把什么，清清楚楚告诉给读者，而巴音
博罗没有。他的小说是一片接着一片的故事，一片接着一
片的生活场面，你要是想要知道他在说什么需要你自己去
分析。这也是巴音小说吸引人去读的秘诀之一，也是他小
说写作的最大特点。读巴音博罗的小说我想到了萧红的《
呼兰河传》，这篇小说一开始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会讲什么
，七七八八地随口在那里说，到后来小说的真相才慢慢显
露出来，自自然然地随意铺展，让读者已不觉陷入其中。
巴音博罗的小说就是这个特点。自然，轻松，看上去软软
的，却实在又是硬硬的。我喜欢这种状态。即使是写那些
在生活中有点传奇的事物，巴音也能达到极好的轻松和自
然，比如：“连群这两天一回家就看枝子的屁股。枝子是
连群的媳妇。连群早上回来时，枝子正弯腰在热气腾腾的
锅灶前攥汤子，金黄金黄的苞米面汤条正均匀细腻地从枝
子的指缝中窜出来，先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再一
股脑激射进沸水锅里。空气中弥漫着酸乎乎的香气。”
由于巴音博罗是画家，所以他笔下的小说有着特别好
的画面感，色彩啊，场景啊，人物的线条啊总是格外鲜明
地出现在他的小说里。这就有别于另外的一些作家。一个
作家，他的综合修养是十分重要的，他笔下的小说好看不
好看，分量重不重，往往和这个综合修养分不开。所以说
，一个作家最好要兴趣广泛一些，不能除了是个作家其他
什么都不是。一个作家的综合修养好就像是一个水塔有高
于其他建筑的高度，只有这样，他才会有更充沛的活力，
他才会走得更远。巴音博罗可以说是一个全面手，诗歌散
文小说油画，互相影响着，互相滋润着。所以写起东西来
总是得心应手。我读巴音博罗的小说，总是在分析他笔下
的画面与语言的关系，巴音博罗在小说写作上总是能达到
那种用几句简练的描写就把场景写活的境界。比如：“腊
月里一个冬阳高悬的黄道吉日，黑驴沟村的羊肠小路上蓦
然响起嘹亮高亢的唢呐声，赵老槐家的五间大瓦房挤满了
前来道贺吃喜酒的村人。院子里到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
，拾掇得焕然一新。院东新搭了一座毡布大棚，盘了一溜
大小锅灶。切菜的，烧火的，摆盘碟的，人人都忙得不亦
乐乎。院当央摆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木桌，也大多是从
各户邻人那借来的。平日难得开荤的乡下人这时辰都赶紧
找位置坐好，单等那冷盘热菜一上，就狮子口大开，大嚼
一番。屋里这时候正在搞仪式，村里的老司仪满口赶时髦
的新词儿。一番咋呼之后，新郎新娘拜过天地，便是山崩
地裂的一声吼：‘开席！’一刹那全场骚动，端盘子上菜
的往来穿梭，原先嗡嗡嘤嘤的说话声顿时矮下许多，到处
都响起那种粗鲁的咀嚼声音。”叙述的节奏是极快捷，但
给人的视觉感受是极饱满。
写到这里，不能再“比如，比如”地把巴音博罗的小
说片段拉出来示范，请读者诸君看他的小说吧。我喜欢巴
音博罗的小说，也愿意你喜欢。你若不喜欢呢，也在情在
理，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爱。
是为序。

《鼠年月光》收录了巴音博罗创作的14部中短篇小说，其中还包括曾获得“北京文学小说奖”的《伐木人的微笑》等。《鼠年月光》以平民的视角，关注生活在东北黑土地上的普通人，用诗性的语言，展现的是原始寓言和不断被雕刻的东北乡土。巴音博罗的小说自然而又明亮，让人感觉温暖，又让人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