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爱的儿子》收录了王保忠近年创作的18篇短篇小说，为文学的乡村画廊贡献了一系列颇具时代质感的乡村女性形象。读完选入的这十几篇小说，这些女性形象正像雷达在序言中说的，无论时代怎么变，世道怎么变，王保忠笔下的这些女性始终是美好的，寄予了一个作家对乡村女性的深刻理解和一个知识分子的道德理想。

《心爱的儿子》收录了王保忠近年创作的18篇短篇小说，为文学的乡村画廊贡献了一系列颇具时代质感的乡村女性形象，如《教育诗》中善良宽容的“女人”，如《前夫》中有情有义的“巧枝”，如《美元》中美丽纯真不为世俗污染的“艾叶”，如《长城别》中职业卑微却矢志不渝的乡村女教师，如《奶香》里散发着人性清新健康气息的“香妹”，如《纵火案》《忍冬果》中被污辱被损害却仍然用身心散发出的一点微弱光亮去拯救身边男人和世界的“颂莲”和“冬果”。同时，还刻画了一些留守和外出打工的乡村女性形象，如《狐媚》《老瓜棚》中因耐不住寂寞而出轨最终陷入内心挣扎的“仙枝”和“月桂”，如《普通话》中对城市文明充满向望的“小雪”，等等。

前夫

美元

一百零八

长城别

奶香

八十岁等你来娶我

教育诗

向日葵

欢呼

普通话

狐媚

看西湖去

弹力裤

老瓜棚

忍冬果

纵火案

心爱的儿子

掀起你的盖头来

跋

前夫

巧枝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大老远从山西跑来看她，她回来都十几年了。到她们川西这个小村子少说也要走几天，那得花多少盘缠路费啊。想想又觉着自己太好笑了，早听说他在那边开煤矿发了，肥得流油，钱对他根本不成问题。也许有钱人都这样，吃饱了没事撑的。管他呢，要来就来，腿在人家身上，谁也拦不着。

话是村里的一个后生捎回来的。后生就在山西的煤矿做工，不在那人的矿上，但离着也不太远。听说那条沟有百余里长，到处都是煤矿，有国家开的，也有私人采的，黑乎乎的一大片。后生是这么说的，巧枝，你那个男人混得可油呢，你当初要是不回来，就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了。后生说这话时很多人都在场，听说她的前夫发了财，自然就有些惊奇，那么个穷光蛋居然发了财，真像是听天书呢。后生见人们听得眼睛都绿了，越发说得来劲，说那人是怎么包的煤矿，怎么一下子发了，怎么怎么会处理关系。听的人就不停地咋舌，再看她时，目光就多了几分惋惜，有嘴直的，就把肚里的话倒出来了，巧枝你也是命里穷啊，本来就嫁过去了，怎么又跑回来了呢？你要还在山西，说不准我们也能跟着沾点光。

丈夫自然也听到了，屁股大一个村子，能不听到吗？听了自然没好声色，脸板着，眉头一皱一皱的，好像是天要塌下来了。她觉得有些好笑，可又不能不解释，是他要来，又不是我要招他来。丈夫还是不吭声。她说，你也真是小气，他人来了，我就会跟着跑了？再说，人家这会儿发了，就是我想跟，还不一定要呢。丈夫一瞪眼，你敢？她就笑，你还真小气呢。她觉得丈夫这两年脾性变多了，从前他可是一个爽朗的人，有说有笑的，好像他们的日子从来就没有过难处。嫁了他，日子也是清汤寡水的，不见得有多富裕，可心里却畅快，生活就有滋有味的。这让她很少记起在山西的那段日子，好像一出嫁就是跟着现在的丈夫了。他们办了个鸡场，挺红火的，前年又投进不少去．不提防却闹起了禽流感，鸡场哗一下就倒了，丈夫脸上的笑越来越少。门也懒得出了。过去还跟朋友一起出去走走，喝点酒，现在是谁叫都不去。巧枝怕他闷坏，也没少劝，这闷人却是怎么也乐不起来。

今天一大早，丈夫说是要进城办点事，可能得走上几天吧。巧枝问他去于什么，丈夫说也就一点小事，主要是想出去散散心。说完看了她一眼，就闷闷地走了。她有点不放心，又不能不让他出去，老窝在家里不是个事啊，闷出病来怎么办？然而又觉得有些蹊跷，这闷人，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山西那人捎来了话，他就要走。看来丈夫真的是犯了呆病，在跟她怄气呢，好好好，想走走吧，有能耐再别回来。可是丈夫一走，她又觉着心里空落落的，后悔没把他拦住了。

丈夫走了没两个小时，快要吃午饭的时候，山西那人忽然来了。就好像他们有了约定似的。心里就骂着丈夫，你这家伙，心硬着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听到车门那嘭的一声，她就知道是他来了。这两年，家门前很少有车了，生意赔了，来她家走动的人就少了。现在，听得那车门嘭的一响，她可真是有点慌了，心跳得急呢。本来她在做饭，米已焖在锅里了，正要做个菜呢，听了那嘭的一声，就把围裙撤下来，洗了手，假装着很平静地出来了。他开的那车还真的漂亮，黑亮亮的，在正午的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呢。那人定定地看着她，先出了声，你还是那么年轻。她知道不能再假装了，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她应该主动一点，大方一点，二十年前她都不怕他，这会儿又怕个什么呢？她笑了笑，说，你到底还是来了。他也笑了，来自然是要来的，我说了来就一定得来。十几年没见，他比原先胖了，脸本来很小，很瘦，很低，现在是大多了，也胖多了，把额头顶得高高的，也许有钱人都这个样儿。再看，皮鞋锃亮，西服笔挺，臂弯里夹了个黑皮包。人是明显有些老了，却比当年有了活气，看着也舒服多了。

她就那么站着，好像那人只是来看一眼，看一眼就会走的。那人却出了声，你也不请我进去？她迟疑了一下，笑笑，大老远来了，怎么也得吃顿饭吧。那人也笑笑，跟着她进来了，说，巧枝，你还那脾性，一点都没变。她说，怎么能没变呢，老了，瓷了。他抬眼看了看她的小院，又看了看她的房子，说，看这样你们过得挺好的。她说，好不好你都能看到的。他说，还是头一次来你们这地方，街道、房子，都挺干净的。她笑了笑，顺着他的目光也去打量，房子新起了没几年，白墙青瓦，村子里的房舍都这样，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说，你是外地人，觉着新鲜吧。他说，没错，跟我想象得不一样。说着笑了笑，牙齿白白的，倒显得脸有点黑了。P2－3

王保忠小说印象

王保忠的小说已形成自己独特的选材、写法及思想道德情感的倾向，有自己特有的民间思想资源和地域文化气质作为支撑。也有自己独特的调子和味道，像听山西民歌一样的荡气回肠。他的小说看起来很平易，如泥土般拙朴，从容道来，不疾不徐，让生活自身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他很会讲故事，却没有做的痕迹，巧合、误会、突转，这些东西不是没有，却被生活厚厚地包裹起来，保持了生活的芬芳。王保忠的小说也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声音，有对麻木愚昧的痛切批判，如《柳叶飞刀》《尘根》，但其落脚点主要不是启蒙，而是对民间淳朴的伦理情感以及中国农民宽厚胸怀的礼赞，是对正在式微中的农业文明的最后一抹晚霞的深情回眸和依依不舍，他并非不批判，但他更主导的方向是维护和认同。在一个价值观念多元化的时代，他努力给我们提供一些让人可以信赖的非常可靠的东西。我以为他的小说的特殊性或价值亦在于此。

他擅长写尴尬，写在金钱的挤压下，乡村小人物或者说我们都会面临的尴尬，这是有独特价值的。他的小说素材大多取材于乡村，但始终有一个他者即城市作为参照和比衬，这使他的小说获得了一种深刻的时代背景。《奶香》，一粒沙见大千，表现人的尴尬处境、微妙的心理恐惧，通过代为哺乳大款的二奶所生的孩子而不顺的这一尴尬而辛酸，非常切合人的情绪的境况，写出了农村某些人的非人化的处境。“奶水”的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木生的变来变去，都有很深的社会内涵和精神因素。木生的百般讨好老板、接电话的战战兢兢、人格的卑微，写尽了生存的无奈。最惨痛的是，人变了。

在木生的变来变去中，我们看到了香妹的“不变”，及人性里散发出的清新健康的气息。这就牵扯到了王保忠小说的另一个特点，他格外擅长描写乡村女性形象。《美元》中的艾叶，靠自己的劳动挣得了一张20美元的钞票，没想到当她拿了进城买衣服时，却遭到了城里人的怀疑甚至羞辱，但她也因此看清了这个世界包括“心上人”，由此，一个美丽、纯真、没被世俗污染的乡村女孩子形象跃然纸上。《前夫》中的巧枝，面对已经成为煤老板的“前夫”，理智自尊又有情有义，家庭深陷经济困境，却又拒绝了他的资助，这是一个宽厚、睿智、坚强的乡村女性形象。而《长城别》中的那位女教师，则是在与城市人的对比中，反衬出她职业卑微而矢志不渝，家境贫困而温暖踏实的生存状态。

王保忠小说世界里的乡村女性形象还有，为爱守候一生的“婆婆”（《八十岁等你来娶我》），被污辱被损害却仍然用身心散发出的一点微弱光亮去拯救身边男人和世界的“颂莲”和“冬果”（《纵火案》《忍冬果》），耐不住寂寞而红杏出墙最终又陷入内心挣扎的“仙枝”和“月桂”（觚媚》《老瓜棚》），对城市文明充满渴望和向望的“小雪”（《普通话》），等等。无论时代怎么变、世道怎么变、农村怎么变，王保忠笔下的这些乡村女性始终是美好的，这或许有些理想化的色彩，却寄予了一个知识分子的道德理想、一个作家对乡村女性的深刻理解。

情趣和幽默感，是王保忠小说叙述的又一个特色。他从中国传统小说里汲取了很多营养，观察细致，体贴入微，小说里有许多让人过目不忘的细节。这一点，我们在他的《前夫》《奶香》《萨克斯》《桃花梦》等小说里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的资源在民间，写作立场也基本是站在民间的，与精英知识分子的尖锐的批判，还不大一样，也不可能一样。

总的看，王保忠是一个尚未被文坛充分认识的作家，实际上他早已成熟，是一个重要的乡土作家了。他的成功，与前文本，与民族积淀的审美经验有关，能打动人，沈从文、王鲁彦、柔石、汪曾祺、李锐、曹乃谦都有融通会心之处。例如《奶香》中的丈夫木生，能让人想起沈从文仗夫》中的那个“丈夫”，虽然过去快一个世纪了，中国农民的农民『生还以新的形式保留着。

我曾对雪漠说，我说你不能光会写沙湾的小世界，既要会写大背景笼罩下的沙湾小世界，还要扩延为写一个更广大的世界，加入新的人物、元素、故事。也许，这对王倮忠同样重要。他现在面临着如何突破自己的问题。在小说里寻求一种新的变化，注入一种新的因素，这是他以后该做的。我们期待着他的更广阔而美好的小说前景。

（此文为雷达先生在鲁迅文学院为王保忠举办的作品研讨会上的发言）

几年前，一位年轻的学者撰文说，研究王保忠的乡土小说，一定要从他笔下的乡村女性切入。这话大致是对的，毕竟，我写了那么多乡村女性，没有她们，我的“小说乡土”也不会存在。然而这只言及了她或她在小说中的叙事功能，其实，我对乡土、对世界的看法也多是通过“她们”表露出来的。

在整理这个集子时，我发现我笔下的“她们”也在变化着，这种变化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她们所处的时代，再就是我的小说观念。这18篇短篇小说创作和发表的时间，大致在2006至2015年，这也正是中国农村快速现代化、城镇化的时期，尤其是近几年，农村更是在大面积地消亡。时代变了，那些乡村女性岂有不变的道理？

然而无论怎么变，或纠结，或沉沦，或出走，或死亡，她们依然是美好的。我在《教育诗》里，借那个代人受过的小学教师之口说道，“你就是我日子里的这点光斑”。重读时，连我自己也有些感动，这些女性真是我写出来的吗？她们怎么可以那么有情有义，那么真诚纯粹，那么宽容大度，那么忍耐倔强？到了《忍冬果》，到了《纵火案》，她们的村庄更迅速地瓦解，她们的男人面临的生活压力更大，也更为忧心忡忡，而这些被污辱被损害的女人，虽然内心也纠结，却依然凭借身心散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芒，努力拯救着身边的男人和世界。

那都是我的乡村姐妹，嫂子，婶子，奶奶……

不管乡土怎么变化，我希望留住一些美好的东西。我也希望在小说里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否则，还写的个什么？

温故而知新，感谢北岳文艺出版社给了我这个机会。

2015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