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看到落在近处的那只红嘴乌鸦了。于是，他俯身假装在草地里抓到了什么，向着那个方向抛去。这个举动，吓得红嘴乌鸦迅速地拍翅逃离。它在他的头顶转了一圈，临了，还叫了几声，像是在诅咒。然后，它的身影就遁入了天空的缝隙。是缝隙！他再次肯定道。在他的意识里，那只红嘴乌鸦的出现好像是在证实这次赛马的失利。确切地说，他的身心也输给对方的身心了。卡开想到这儿，心情就更加不好了。他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蓝得有些发暗，蓝得有些虚假。要不是身边吃草的马儿将鼻息喷在他脸上，他真的就误以为天空会因着自己吹出的那口气，像气泡一样被吹远。但这种担心终究是多余的！这倒使他暗自庆幸马的鼻息适时地来临。于是，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一种温热的触感从指尖冒出来。然后，卡开坐起身用眼睛平视起草原：已经是下午！从赛马场上出来的那会儿可是中午。当时，不知怎么，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看来，还是那种失败后产生的情绪在作怪。失败导致了落魄！这在康巴人看来是男人之大忌。但没办法，谁叫自己输给了情敌。这可真像是走路时摔了一跤，嘴巴竟贴住狗尿苔了。卡开想到他骑着那匹白马超过自己并送向自己耳畔的那丝冷笑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还想到那人得了头筹之后，披红戴花，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地举着写有三千元字样的大红纸包，向他挥来挥去，好像一切的一切早已注定。因此，卡开不愿意再提那人的名字。但越这样，名字就直楞楞地在脑海里突兀出来。
他叫洛扎！早年间曾用情歌勾走了卡开的对象。虽然卡开现在结婚了，但至今想起她时，他的鼻孔里都会有一股气流往泪腺里涌动。卡开知道，这样的时候自己必须躲起来，安静地返观内心。
现在何尝不是这样！
已经是下午了！天空中，太阳忽然就被乌云给遮住了。卡开不知道天上何时出现了这种东西。也许是在自己平视草原的时候。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它早就躲在了太阳的光芒之后，准备随时跳出来遮挡太阳一下。……不一会儿，整个天空就暗了下来。乌云中时不时地透出闪电的迹象。它那扭曲的样子，带着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使卡开的心里再次生出不爽来。可即便这样，天空依然毫不怜惜地降给他一场瓢泼大雨。
卡开习惯性地躲在马腹下。一股雨水的湿气伴着新鲜的草香弥漫开来。卡开感觉到它们来临的方式怪异而又轻佻。因此，他蹲在马下的身子稍稍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感觉到那股湿气使他的面颊泛起了一股冷意。雨水哗哗地下个不停，好像意在冲刷卡开失落的意绪。可卡开感到这种意绪因着雨水而加重了。他叹了口气。他又叹了口气。当他打算再次叹气时，雨忽然就停了。空间中立时多出了很多别的声音。只是这时卡开却侧目瞄到马的阴茎正膨胀着指着自己的脑袋。……他扭头看了一下，又扭头看了一下，接着便厌恶地从马腹下钻了出来。
雨后的空气通透、薄脆得让人心生惧意。
卡开看到时候不早了，就急急地跨上马，继续赶起路来。
这个时候，马的表现不再是不尽如人意了。经过一场雨水的冲刷，它显得精气十足。它浑身上下散发出掩藏在黑色皮毛间的一股香气。蹄子踏在草地上更是叭叭有声。它忽然就昂起头来，甩动头颅，马鬃上未干的雨水被甩了出去。它的鼻子里呼出热气，甚至还打了几个响鼻。草地吸收了雨水，也吸收了马蹄下踏的力量。卡开手里的缰绳摆动得更加频繁了。可是在他脑海里熠熠闪光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地名。其姆麻缠格是接下来要到达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古怪之处是并没有一个花脖子的母狗存在。即使周遭的山脉也都有自己恰如其分的名字。那么，其姆麻缠格这个地名缘何而来，卡开对此作了很多种假设，有些假设甚至荒诞到了鸟翅都会割下人头的地步。可是，不沾边就是不沾边。不沾边就是一个太阳和另一个太阳之间的关系。
卡开到达下一个地方时，从太阳所在的角度推断大约四点钟了。
这个时候，他已不再去想那些像矿石一样闪耀的地名了。骑在马上，他老远就看见一群秃鹫落在地上扇着翅膀争吃着什么！他猜测秃鹫们也许是在吃一只羊的腐尸。对于秃鹫来说，腐臭的气味是心灵的点化剂，使它们明白处在自然的链条之上，自己所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卡开想到这儿，就用双腿使劲一夹马肚，马立时加快了速度，四蹄交错蹿出去好几米，使刚才还显得有些缓慢的风速有所提升了。不一样的风打在了卡开脸上。不一样的风使卡开最终明白骑在马上是为了到达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会使他想到如何在月光下长久地入睡，那时，一切的疲惫和失落都会在梦与梦交汇的地带飞散的。现在，那些秃鹫开始感到他的存在了。可是先前它们似乎没有太在意一匹马或者一个人的来临。它们只是想着如何用最简便的方法让那些食物进入肚腹。可是卡开在这个时候揣测的，却是它们在享用何种动物的血肉！卡开跳下马来，走近秃鹫。一只秃鹫竟然跳出来用翅膀来扇他。卡开用手把它的翅膀挡了一下，目光却往它们的中间扫去。卡开惊愕了，是一个人的尸体。直到多年之后，卡开都能想起那个时候的感觉。一股冷风从心里往外吹，冷意一寸一寸地漫遍了整个肌肤。……卡开看到死者的袍子已被撕成一条一条了，有些布条上还沾着血，它们偶尔会随着从秃鹫与秃鹫的缝隙间吹进来的风有气无力地飘几下，更多的时候则低垂着。卡开开始猜测这个人是怎么死在这里的？！他的身份？！他在秃鹫围成的圆圈边走来走去。他想一个人如果死在旷野，那么他可能是带着一种要命的疾病在苦苦前行。他也许知道自己的去处，死！死亡！他甚至会想到死在空旷的草原，要比死在市井被人俯视好得多。想到这里，卡开仰头叹出一口气来。太阳在天上映衬着他的情绪。许多的云朵转眼又要靠近它了。卡开知道如此时刻昏暗的意绪会使自己更加郁闷的。他低下头继续着自己的古怪行为。他绕着那帮秃鹫转圈。不经意间，他看到一只秃鹫将死者的眼珠从眼眶里啄了出来，血淋淋的。卡开连忙闭上眼睛，把身子转向别处。这是一次发现的开始！当他睁开眼睛时，卡开看到自己面对的地方，一个乞讨用的布袋和一根驱赶狗的棍子扔在地上。死者的身份立时被他猜了出来。
“乞丐！”卡开骑在马上念叨着。
“乞丐！可怜的乞丐！”卡开再次强调道。
说着，他已骑马涉过了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流里不时地有鱼跳出水面，卡开看到那些鱼儿在跳出水面的同时半张着嘴，他甚至瞅到了它们的眼睛里闪动着片刻的恐惧。然后，它们复又落入了水里，伴着吧嗒吧嗒的落水声，连同它们的恐瞑一起淹没在了水里。卡开想到这些鱼儿的行为确实有些古怪。但是再怎么着，它们的行动也不可能影响到马的速度。马儿奋力一挣，就从水里踩到了岸上，紧接着，它忘乎所以地抖了一下身子，试图把沾在肚皮上的水珠抖落下来。卡开轻轻地骂了一声，那马才放弃刚才的举动小跑起来。P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