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作品的风格，像他的身高一样，在儿童文学作家群中煞是醒目。近几年，他的《黑焰》《狼灌河》等动物文学作品在动物文学创作中异军突起。他独树一帜的动物小说美学面貌给人以深刻印象。写实风格的动物叙事与荒野生存法则的讲述，为我们呈现了以沈石溪为代表的寓意型动物文学之外的又一美学样貌。

《旗驼》就是其中一本，牧民扎布有一头名叫查干的白色雄驼。它雄壮、高大、力大无穷，在搬迁营地的时候，只要有查干在就可以解决所有的搬迁问题，它甚至可以将载满游客的冲进水中的旅游大巴拖上岸。查干和他的主人扎布一起，守卫着他们的草原。

在阿拉坦塔拉草原上，骆驼是一种常见的牲畜，一般有紫红、杏黄、黑褐和乳白四种毛色。牧人们一般饲养的是前三种毛色的骆驼，他们向来不喜欢白驼。与其他颜色的骆驼相比，白驼大多敏感易怒、桀骜不驯，极难驾驭，不易与人相处。尽管白驼大多雄壮高大，但是在这片草原上，牧人们并不青睐白色的骆驼。特别是在骆驼发情的季节，白色雄驼更是显得极为疯狂。养驼人会在这些雄驼的肩颈间和驼峰上系上红色的布料或者丝绸，骑着马的牧人远远地看到地平线上那警惕地向这边观望的雄驼高高昂起的头颅，还有那胸腹问耀眼的红色，就会打马远远地避开，不去招惹它们。

但牧民扎布是个例外，他有一峰名叫查干的白色雄驼。查干雄壮、高大、力大无穷，在搬迁营地的时候，只要它一峰骆驼就可以驮走整座拆开的毡包。一次偶然的机会，它将落入河水中的旅游大巴车拖上岸，拯救了所有的乘客。查干和他的主人扎布一起，守卫着他们的草原，直到那一天。

……

很多年以后，在阿拉坦塔拉草原上，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峰神秘的白色雄驼守护着这片草原。一旦有人误闯入这片草原，这峰雄驼会立刻从大地的阴影中闪现，将闯入者驱逐出去。

它是这片荒野最后的守护者。

《旗驼》中格日勒其木格·黑鹤以诗歌般的语言，讲述白色雄驼查干的故事。

一 荒野——风起草原

二 幼驼——雪下的青草

三 古谣——千年的风

四 孟根·布洛德——草原契约

五 赛驼会——银色冬日

六 神兽——草原传奇

七 遥远——风断处

八 传说——云影过处

后来，在很多年里，阿拉坦塔拉草原上的牧人们在回忆起那峰极具传奇色彩的白色巨驼时，总是先从它的父亲谈起。

它的父亲本身就是一峰极有名气的白色雄驼，人们喜欢叫它野骆驼。但它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野骆驼。所谓真正的野骆驼，极少，目前只在蒙古国的西部和中国的西北有少量存留。它们独属荒野，从未被人类驯服，偶尔被捕获，人类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将它们圈围在动物园结实的巨大围栏里，仅此而已。它们永远不会像家养的骆驼那样屈膝卧下，让人类端坐在自己的两个驼峰之间。

那峰白色雄驼之所以被牧人们称为野骆驼，是因为对于一峰草原上的骆驼来讲，它的表现过于狂野了。

像所有的雄驼一样，在冬日里，发情季节到来的时候，在蓬勃的雄性激素的刺激下，它的眼睛开始发红，嘴角分泌出白色的泡沫。随后，它将所有在自己视野中出现的雌驼圈起，不让它们走出自己的视线。别的雄驼仅仅会攻击接近雌驼的其他雄驼，而这峰白雄驼的表现却过于激烈了。它的眼睛总是沁出似乎随时会滴下血的殷红，它坚信一切活着的东西都在觊觎它的妻妾。它向视野中出现的一切活物发动攻击，无论是马匹还是牛羊，甚至是骑马的牧人。即使是让草原上的牲畜感到恐惧的狼，此时只要在地平线上出现，都会被它舍命追逐。那些自认为跑得过草原上最快骏马的狼却往往不是这峰发疯雄驼的对手，它拥有可怕的耐心，只要愿意，会永远追逐下去，直到世界尽头。

在荒凉的阿拉坦塔拉草原之上，牧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些每到发情期就会发狂的雄驼。每到这时，养驼人会在这些雄驼的肩颈间和驼峰上系上红色的布料或者丝绸，而骑着马的牧人远远地看到地平线上那警惕地向这边观望的雄驼高高昂起的头颅，还有那胸腹间耀眼的红色，就会打马远远地避开，不去招惹它。  一般情况下，过了骆驼的发情期，也就没事了。

但一切终有意外。

某个黄昏，一个喝醉了酒的牧人骑着马从镇子上往自家的草原营地走。他醉得厉害，有些糊涂，在草原的风中，腹中炽热燃烧的酒精烧得他浑浑噩噩。他斜坐在自己的马背上，摇摇晃晃，但自从刚刚会走路就已经骑上马背的牧人永远不会从马背上跌落，即使他喝了一斤半六十度的白酒，在马背上飘摇，仍然不会掉落，他与自己的马就像是长在一起的。那马倒也尽职，不紧不慢地挪动着蹄子，走得又稳又快，间或当背上的主人倾斜得过于厉害，它会根据背部的重量进行调整，当主人向左倾倒，随时会滑落马背的时候，它会紧凑地向左挪动几步，这样，也就消解了主人要滑落的势头。这是一匹会保护主人的马。

但是，无论是这牧人还是他的尽忠职守的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不小心已经进入了白色雄驼驻守的牧场。P2-5

在草原五畜之中，骆驼，是特殊而巨大的存在，庞然大物。

与其他四种牲畜相比，它们似乎一直与牧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未能像羊那样决定着牧人生活的一切，不可或缺；也不曾像马和牛那样与人类保持着某种亲近的关系。它们与人类的关系总是若即若离，事实上，它们似乎根本就与人类没有太多的关系，这就是我小时候对这种牲畜的概念。

牛、马、羊，我小的时候都骑乘过，唯独骆驼，我从未有机会骑乘。

骆驼多在干燥多沙的半荒漠地区被牧人饲养，以应对贫瘠的环境和艰辛的旅程。在水草丰茂的地区，饲养骆驼的并不多，但是，却总是可以在地平线上看到它们的身影。

它们因为力大无穷而被饲养，在牧人搬迁营地时，用于驮运物资。

我对于骆驼这种牲畜的概念，最初，是源于恐惧。

在四五岁的时候，我曾经和外祖父一起骑马穿越草原，当然，我坐在他的怀里。在远远地看到地平线上有骆驼那高大的身影闪现的时候，外祖父慌乱着掉转马头，打马离开。我坐在颠簸的马背上向后望去，那地平线上抬起头警惕地向这边张望的雄硕的骆驼的肩颈处，扎着耀眼的新鲜红布。

我的外祖父素以强悍著称，不止一次在酒后声称没有他驯服不了的烈马，并向我夸耀过当年曾经驯服过八岁的儿马，同时对后来的那些年轻人的驯马技艺嗤之以鼻。但在他驱马逃离的那一刻，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急切与恐惧，我想这恐惧也许并非恐惧本身，也因为他的怀中环抱着我，他害怕我有闪失。

在那一刻，我的生命中又铸下了一条永恒的记忆——永远与那些在地平线上出现，肩颈处系着红绸的骆驼保持距离。这是攸关生死的禁忌，也是一个孩童能够在草原生存下去的重要准则，就像永远不要站立在马的身后，不要踏在门槛上，不要直接传递磨刀石，很多很多。事实上这些禁忌构筑了我童年所有草原记忆的坚实框架。后来，草原被围上围栏，不再真正地无边，我终于意识到，那些禁忌其实正代表着真正的草原。那些禁忌与禁忌所传承的伟大的传统，永远地消失了。人们因为没有禁忌而丧失敬畏，那辉煌如海洋般的草原再也没有了。现在，牧草再也不会高过五岁孩子的头顶，骑在马背上伸展双手再也触摸不到草尖。

在幼年时，我也经常看到驼群过营地，那时已经过了它们发情的季节，所以，它们也就变得无害，对我不存在威胁。我站在营地里，注视着它们慢慢地走过。它们巨大，缓慢，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梦境。我看着它们，有时就像那些立在海洋馆里玻璃箱前观看白鲸的孩子，在惊诧于它们巨硕的同时，满怀着对造物主的敬畏。

我还清楚地记得它们在夏日里的形象，身上的厚重长毛开始褪落却没有完全脱下，一条一缕地披覆在身上，露出结实而粗糙的身体，看起来它们像某种孑遗在草原上的史前巨兽。

慢慢地，它们那如同巨石般的身影就消失在地平线上，我只能站在那里空望它们离去。它们对人类没有任何兴趣，也不会眷恋人类的营地，仅仅是路过而已。

2012年冬天，我去新巴尔虎左旗看望一位制作传统蒙古马鞍的师傅巴特尔先生，在他的引领下拜访了一位牧民。他向我展示了自己被严重冻伤的十指，十根手指的第一个关节都已经基本丧失了功能，因冻伤坏死而萎缩。冬日，他去草原里给一直珍爱的骆驼加料，不想那骆驼已经进入发情期，突然向他攻击，将他压住，在呼伦贝尔近零下四十摄氏度的低温下，很快，他裸露在外的手就被冻伤了。

那牧人对这一切倒也坦然地接受，叙述整个事情的过程时语气平缓，似乎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后来得知，那峰攻击了主人的骆驼随后被捕杀，人类蓄养的牲畜必须遵循的第一法则便是，不能攻击人类。这是草原上的牧人从上万年前开始驯养这些荒野中的野兽时就一直在不断地进行的人为干预与选择，那些有攻击人倾向的过于强悍的个体会被剔除。

骆驼，牧人的生活似乎缺少它们也未尝不可，但它们一直在草原上存在。

它们危险，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与它们保护距离。

骆驼，尽管也是草原五畜之一，但它们身体里有些东西从未被真正地驯化，保持着与荒野的联系。

饲养两峰白色的骆驼一直是我的梦想，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只是希望从我营地的房车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它们在草原上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