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青菜(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类备选小说)》由杨静龙所著，杨静龙是一个有着充沛想象力却又保持了清醒意识的小说家。这在当今文坛显得十分可贵。他的一些优秀小说如《苍耳》、《声音》、《浮子岛》、《遍地花开》、《遍地青菜》、《玉水川上》等，都让读者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杨静龙的小说在艺术上浪漫唯美，叙事典雅而节俭，文气氤氲，从不恣意放纵笔墨，从不允许粗糙粗俗，因此他的小说每一篇都精致至极，可贵地体现并捍卫了中短篇小说的文学精神，并显示出朝向经典的愿望和深邃的质地。

《遍地青菜(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类备选小说)》由杨静龙所著，《遍地青菜(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类备选小说)》为许多短篇小说的合集，其中的《遍地青菜》写了一位“三代种菜”的农家女，在进城做保姆之余，带着“怜惜”和“乡土情结”，偷偷于城市一角种青菜，受肯定后举家在C城的全部绿化地带种青菜，最后成为C城“感动人物”的故事。这部诗情小说表现手法新颖，人物心理刻画细腻，行文畅恬，语言轻灵而质感，演绎了一个“现代童话”。

序

苍耳

田塍

声音

遍地花开

遍地青菜

遍地蛤蟆

云那边

浮子岛

江南丝竹

方丈的日子

三月不来四月来

玉水川上

优雅携手的“传奇”与“现实”

“荷花我儿，男人不在家，可苦着你了。”婆婆呷一口黄酒，一边嘟嘟囔囔说。婆婆一生好越剧，学“袁派”唱腔，虽然没有登过戏台子，但平日说话拖腔拿调的，像是唱着戏。

玉水河一带，男女老少都好越剧，还好绍兴黄酒。荷花也能喝几盅，但上脸，几小口下肚，俊俏的脸颊上就像开了两朵淡红的荷花。荷花给婆婆盅里倒满了酒，笑了笑，说：“能走的男人都走了，村里女人都一样苦着哩。”

夕阳把玉水河的微波染成红鲤鱼的锦鳞一般时，荷花从村东水田里收工回家，端一只白搪瓷脸盆在树墙上摘槿树叶。碧绿的槿树叶一瓣瓣漂浮在清水里，手一搓，绿汁变成了胰子沫沫。

婆婆看在眼里，叫小孙子细毛去村小店打来一斤绍兴黄酒。院地里洒了水，摆上饭桌，桌上多添了两个菜：一盘火红腊猪腿、一碟青壳咸鸭蛋。

婆媳俩你一盅我一盅，就把一斤黄酒喝了。婆婆絮絮叨叨说起了在南边城里打工的儿子，搅得荷花心里有点乱，但又不好打断婆婆的话头，就踢了一脚身旁的苍耳。苍耳受了委屈，呜呜叫了两声。荷花就有些心疼，看婆婆低头呷酒，飞快地夹一筷子腊猪肉扔在院地上。苍耳懂得默契，悄没声儿地吃了，把健硕的身子在女主人腿上蹭了蹭。

暮色仿佛一条薄薄的纱幕罩盖下来，新月还没有起来，墨绿色的夜空里几颗星星在眨眼。荷花撤下饭桌，伺候婆婆和儿子进了厢房，来到青条石洗衣台边。台上白搪瓷脸盆里槿树叶汁把清水染绿了，荷花捞出树叶，把乌绸子似的一头秀发浸到盆里，槿叶水柔腻得让荷花在心里轻轻地叫了一声。

荷花嫁过来那年，新砌的三间青砖瓦房前植下密密匝匝一圈槿树。第二年春上，槿树蹿到了荷花的胸脯那么高。她撑着大肚子，和男人一起，用叉子剪齐齐地修剪了，在事先留出的豁口那儿，左右埋下两根原木，按上杉木门，就把一座簇新的小院围成了。  这是玉水河一带农村风俗，垒建院墙不用泥，不用砖，三排四排的槿树密挨着，挤不进人，钻不出鸡狗。槿树是小灌木，落叶时节短，几乎四季常青。夏季院墙上开满紫色槿花，真个是好看。

老辈女人常年用槿树叶洗头，现在虽然有了香胰子和洗发水，但每到农历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全村女人还是要摘了自家院墙上的槿树叶洗头。据说不但能“乞巧”，让拙妇变成巧女，还能向远在异乡的情郎遥寄相思呢。

西厢屋里传来电视机调换频道的嘈杂声，婆婆在寻找越剧频道，可两个地方台都在播新闻。一会儿，电视和电灯就熄了。

新月不知什么时候爬过山头几竿子高了，荷花在院子里静静坐着，让山风吹干了头发后，起身进屋。月光水一样跟进东厢屋里，把几件简单的家什洗得清清白白。大衣橱的镜子缺了一个角，那是让淘气的儿子细毛用弹弓打的。三屉矮柜上，彩电的天线仿佛一根骄傲的猴尾巴，爬过木窗格子，一直翘到屋顶上去了。三屉柜显得窄小了，那是对着那台黑白机的尺寸打做的。去年腊月，男人从南边城里的建筑工地上回家，购置下这台新彩电，把黑白机换到西厢屋里去了。

几只长脚花蚊虫在帐子里闹着，嗡嗡飞过去，又嗡嗡飞过来，好不叫人心烦。荷花起身拍死了两只。

西厢屋里传来婆婆的咳嗽声，随后拖着长音说：“荷花我儿，睡哩。”

荷花怕吵醒床上的儿子细毛，走到窗前，回答了一声：“睡哩。”随手把刚打开的电视机关了。

竹篾壳的枕头凉丝丝的，槿树叶浸洗过的长发柔滑得仿佛玉水河里的水，漫散在凉枕上。荷花仰卧着，看月光像画笔一样把她薄薄的碎花衫儿底下丘陵一般柔软起伏的曲线，优美地勾画出来。三十出头的女人了，还是那样好的身子，该凸的地方高耸着，该凹的地方深陷着。

荷花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抚摩着，泪水无缘无故漫了出来，从酒意残存的两颊上划过，噗噗滴在竹篾壳的枕头上。

儿子细毛仰八叉地躺在竹席上，嘴角边的涎水丝一样亮晶晶闪着。细毛的睡相难看死了，就像他的老子。月明夜深的时候，他男人就和一群素不相识的男人，横七竖八躺在异乡某一个建筑工地的毡棚里。

可怜的男人啊！

儿子细毛的鸡鸡让尿胀着了，鼓鼓地翘起来，荷花忍不住用手指去抚了一下。细毛发出一声响亮的梦呓，转过身去。

荷花猛地一愣，心里怦怦地跳起来。突如其来的某种羞愧使她脸颊上两朵荷花再次盛开，她用双手罩住自己的脸，掌心上却渗出一阵冰冷的汗珠。荷花的身上潮热起来，汗把她薄薄的碎花衫儿打湿了。她脱口骂了一句男人。

狠心的男人啊！

荷花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拉开关线，却摸了一手空，这才记起电灯线几天前就让儿子细毛扯断了。她不敢拧开关盒子接线，就一直让它断着了。

“家里没有男人，真个就不像家了。”荷花嘀咕了一声，下床趿了鞋子，轻轻打开东厢屋门。

院子里一片银白色的月光，窗台下却不见了苍耳。

“苍耳。”荷花轻轻唤了一声，生怕吵醒了西厢屋里的婆婆。

“苍耳。”荷花又轻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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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读到杨静龙的小说是那篇《遍地青菜》。

这篇一万五千余字的短篇小说是由评论家洪治纲转给我的，小说清新而成熟的语言，匠心独运的叙事方式，对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这一对表面上难以调和的矛盾发人深省的思索和审视，令人欣喜不已。小说蕴藏着一种可贵的文学精神和心灵力量，《芳草》杂志于2009年第1期重点推出后，在文坛上引起了较大反响，《中华文学选刊》第2期就转载了，《当代文坛》以《“底层叙事”的另一种可能》为题进行了专文评论，在《芳草》杂志社举办的汉语言文学女评委大奖评奖活动中，受到评委们的好评，最终获得“最佳叙事奖”，随后在第五届中国鲁迅文学奖评奖中也入围终评。杨静龙以前虽然已经在全国重要文学期刊上发表过几十篇数十万字堪称优秀的中短篇小说，在浙江文学界也是排得上号的重要作家之一，但真正闯入当代中国文坛的还是在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奖前后，以《遍地青菜》为代表作的一批优秀中短篇小说发表，使之成为当代中国中短篇小说创作领域里一个令人关注的作家。

杨静龙是一个有着充沛想象力却又保持了清醒意识的小说家。这在当今文坛显得十分可贵。他的一些优秀小说如《苍耳》、《声音》、《浮子岛》、《遍地花开》、《遍地青菜》、《玉水川上》等，都让读者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杨静龙的小说在艺术上浪漫唯美，叙事典雅而节俭，文气氤氲，从不恣意放纵笔墨，从不允许粗糙粗俗，因此他的小说每一篇都精致至极，可贵地体现并捍卫了中短篇小说的文学精神，并显示出朝向经典的愿望和深邃的质地。

静龙属虎，他的小说典雅之中蕴蓄龙虎之气，犹潜龙在渊，卧虎于林，后劲十足。毋庸讳言，在消费主义浪潮尘嚣日上的当今时代，只有那些良知未泯的文学期刊还在艰难地捍卫着高贵的文学精神，因而文学期刊也就成为中国作家文学成就高下的一个衡量器，杨静龙正是在文学期刊上胼手胝足的一分子，我们能在那儿十分欣喜地时时瞧见他的身影。  这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小说家！

是为序。

2013年秋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