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前不知怎么总晃动着罗焕成那张笑眯眯的脸——这是怎样熟悉的脸哪!这个果园的主宰者，心眼比树叶儿还多。他以前因为有苹果，所以什么都有——招工指标、便宜木料、戏院的招待票，偶尔还能接到某机关领导人邀客的请柬……可更多的是明里暗里被人唾骂，姑娘们老跟他叫“血吸虫”，说果园得了“血吸虫病”。小穗胆子最大，见罗队长从面前走过，常常就用那好听的姑娘嗓子猛地喊一声：“好大虫……”惹得旁边的人大笑一场……可是，如今的果园还是姓罗的说了算，他还给当年喊“好大虫”的姑娘成功地介绍了一个对象，她不久就要乖乖地走出果园了……苏葭想着想着有些忍不住，很想以姐姐的身份揪住她的小辫质问一番……她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
“快走啊!你怎么站住了?”小穗转过身来，不高兴地嚷着。
苏葭站在树下，仔细地端量着小穗。
小穗噘着嘴巴：“什么呀!”
苏葭说：“我想问你件事——罗焕成还像过去那么‘鬼’吗?”
小穗歪着头笑了，笑得肩膀直抖……
苏葭严厉地喝一声：“别笑!我在问你呢……”
小穗一惊，不笑了。她怔怔地、有些陌生地看着面前的伙伴。但只停了片刻，她又嬉笑起来，说：
“我知道了，你是怕他欺负我——是吧?放心吧，他才不敢哩，现在又不是过去，现在讲民主了……有的事他还让我们讨论呢，‘让果园的主人们决定吧!’他总这样说。嘻嘻，大伙在一起讨论‘行’还是‘不行’，真有趣!他现在看得起我们，我们也不找他的麻烦……”
小穗笑得像个胜利者，那样子就像突然年长了几岁。
苏葭哭笑不得，摇摇头，有些生气：“那要看他办的事对不对，什么‘看得起’、‘不找他的麻烦’呀!”
小穗扯起苏葭的手往前走，有些自豪：“怎么不对呢?都是对果园有好处的事我们才同意呢!”……
太阳升起很高了，强烈的光线透过树木枝叶射过来，变成一束一束的；小鸟儿在追逐，嬉闹，“喳喳”地叫个不停，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说笑声，那儿有人正忙着采收。苏葭走在小穗的身边，锃亮的枪管反射的光线常常映在她的脸上。小穗一手挎在猎枪的背带上，一手抄在衣兜里，一晃一晃地走。苏葭看了觉得好笑，就问：
“用枪打什么呢?”
“不打什么。”
“那还带它做啥!”
“带着上劲……”
苏葭笑着推她一下：“算了吧，用来唬人的!”
小穗翘起嘴巴正要说什么，却见前边的小路上走来了一个人，就一如既往地警惕起来，跨开大步奔了过去。但她刚绕过两棵树，仔细一端量，嘴里发出“啊”的一声，猛然止住了步子，那只紧握猎枪背带的手轻轻放了下来……
苏葭抬头望去，只见葡萄架下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面的小穗。他穿了一件泛白的劳动布上装，两只手插在衣兜里；挺拔的身个，白净的面庞，头发乌黑、蓬乱；对于男性来说显得过于纤秀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又黑又亮、像儿童眸子般清澈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小穗，望着面前的女护林员，闪过一丝冷峻的、愤愤的光。
小穗终于说话了：“你怎么进果园来了?”
小伙子生硬地应一句：“找你!”
苏葭满以为接下去护林员照例要用“罚你章程”唬走小伙子，但停了一会儿，她却依旧一言不发……哦，苏葭突然明白了什么，轻轻转过身，无声地绕开几道茂密的葡萄架，一个人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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