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以作者熟悉的童年生活为背景，通过讲述几个人的秘密，写一个关于梦想和成长的故事。作者是在文革中出生，在一个全民崇拜英雄和人人心怀英雄梦想的年代中度过自己的童年，在中越边境战争的炮声中成长为少年的。在那个年代，每个孩子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那是一种渴望为国家、为集体贡献自我的梦想，是整整那一个时代的光荣与梦想。那个梦像天空一样笼罩着孩子的世界，也成为他日后生命和精神的基石。

翻开这本书，你能看到成长的世界正虚掩着门，等待着你去将它开启。

女孩钟秀来抵达了童年的尾梢，心中忽然有了秘密。

那秘密是什么？是关于父亲，关于好朋友藕花，关于姐姐，还是关于那个优秀干净的男生？

她小小的、惶惑的心透过她的眼睛，看到旧的世界一一剥落，新的世界从迷雾中渐渐清晰。

翻开这本书，你能看到成长的世界正虚掩着门，等待着你去将它开启。

1

我们使劲地跺着脚，想让身体更暖和一些。

雪在开始变薄，有的地方已隐隐露出黑色的地皮。我和藕花专拣雪厚的地方踩，脚下发出温柔的扑扑声。过了一会儿，我感到胸口发疼，鼻尖也红红的，嘴里哈出的白气，像蒸笼上的热气一样升腾。藕花指着旁边一辆自行车，笑嘻嘻地问我：“你敢不敢舔？”那是一辆半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不知谁停在那里的。我看见车把那么的清亮可爱，就忍不住上去舔了一下。

就这样，我的舌头被牢牢地粘在了上面。

顿时，一阵钻心刺骨的冰冷疼痛，混和着铁锈的味道从舌头抵达全身。我接连打了两个冷颤，这才慢慢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应该说，那一刻，不是害怕，是惊讶充满了我的心：怎么会呢？这么光洁明亮的车把，没有一丝锈迹，在我看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明媚可爱，怎么也能粘住人的舌头？我一直以为，只有那老锈斑斑、笨丑难看的东西，比如那些上了些年岁的老水龙头，沉重的一推吱嘎嘎尖叫的大铁门，才能做得到。

这个想法来自于我早年的一次经验。

在我小时候，大概六七岁这样子，我这头不老实的舌头，就曾因相同的一个动作，同院子里那只生满老锈的水龙头有过一次亲密的接触。那次接触的结果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的舌头被生生地撕下一块皮，满嘴都是血。好几天，我无法进食，一吃东西就疼得咧着嘴仰天大哭。从那以后，一看到水龙头，我的嘴里就涌满一股铁锈的味道。

藕花愣了一会儿，咯咯地笑起来。

我躬着身子，俯就在车把上，仿佛在给它行礼。这个姿势确实令人好笑，就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了。可是，我刚咧了咧嘴，就被我的舌头痛苦地制止了。它火烧火燎、钻心地疼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藕花弯着腰，皱眉皱脸地笑着，仿佛极痛苦，又仿佛极快乐。她笑得浑身颤抖，并且，一边笑，一边还将身子虫子般扭来扭去。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动作：她在憋尿。我想狠狠地瞪她一眼，可是力不从心，只好在心里骂道：笑吧，笑吧！笑得尿到裤子里。

不远处，一群玩铁环的孩子被她的笑吸引，他们先是向这边张望，后来，干脆收起铁环，犹疑地走过来，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一个个瞪着疑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藕花，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乐成那样。一个戴着兔子帽；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也学著她的样子，拍着手，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老天爷！快看，她在干什么？！”这时，一个稍大的孩子扭过脸来，大张着嘴巴，吃惊地看着我。他这么一嚷，那些孩子齐刷刷地都朝我看过来，这才发现还有更精彩的，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我真是羞死了，一个劲地朝藕花使眼色，眼泪花花地向她求助。

“别动……”藕花强忍着笑，对我说，“别动啊，我去喊人！”她满脸通红，不知是笑的，还是被尿憋的，一阵风似的跑了。

我当然知道不能动。这是上一次舔水龙头留给我的唯一教训。那时，由于年幼无知，舌头被粘住后，我像只被困的幼兽一样下意识地挣脱，当我的头使劲往后一扬，我那嫩嫩粉粉的一层舌头皮，就留在了那冰冷、长满黑锈的水龙头上。

那群孩子站在我跟前，一个个张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就听其中一个孩子长长地“噢”了一声后，非常肯定地认为我想用嘴把车子举起来，并说他昨天刚从电视里的杂技节目里看到过。他们开始挤来挤去，好占据有利地形，看得更清楚些。“别挤！别挤！”那个大一些的孩子一面仔细观察着我，一面维持着秩序。

我顾不上理会这些孩子，一心等着藕花来救我。她去喊人了，不过，看她那样子，该不会是先上完厕所，再去喊人吧？如果是这样，那可糟啦！

藕花有个毛病：除了自己家，她从来不在别处上厕所，包括学校。她尽可能地使劲憋着，忍着，回到家再上。有一次，她在我们家写作业，没写上两行，就急匆匆地收拾起作业本来，准备回家。我见她满脸通红，嘴唇紧咬着，就知道她在憋尿，便极力推荐她使用我们家的厕所。她死活都不肯，跌跌撞撞地跑了。现在，没准儿这丫头又回家了，她家住在电影院后面，离这儿有一站路呢，等她上完厕所再去喊人，那时，谁知道我的舌头还在不在我的嘴里！

我正胡思乱想，这时，一个女人扯着尖尖的嗓门，一声比一声高地唤着：“幸福！幸福！”朝这边走过来。那群孩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没有一个人回头搭理她。

我认识她，和我们住一个院的。孩子们在背后管她叫大白墙，可能是因为她的脸比较大，且比较白的缘故。她家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也是我们院子里唯一的一台。不过，她人挺小气，每天天刚一擦黑她就早早把大门关了，生怕人家到她家看电视。

“我在叫你呢！”女人揪住那个认定我要用嘴举起自行车的孩子的耳朵就往外拽，边拽边教训着，“你耳朵聋啦！”小男孩一声不吭，三下两下便挣脱了母亲的手，又重新挤回到观看的队伍，做起我忠实的观众。

女人返身回来，拉起男孩就走，一边走，一边指着我对那孩子说着：“看见没有？千万别像她那样，用舌头去舔！”小男孩被拉走了。老远还听他哼哼叽叽地反抗着：“我要看姐姐玩自行车，我要看姐姐玩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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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年春天，我习惯每天穿过一条喧闹的街道，到离家几步路远的图书馆写作。我带上一壶水，两支削好的铅笔，一本小学生的方格练习本。我用铅笔在练习本上写下初稿，晚上把它打到电脑里时再重写一遍。图书馆很安静，除了几个浏览报刊的退休老人和来此歇脚的流浪汉，还有几个埋头苦读的高三学生。神情疲惫的流浪汉把头埋在一本书后面呼呼大睡，被图书管理员叫醒后，像学生在课堂上打瞌睡被老师逮住一样窘迫而茫然。

我喜欢坐在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子上，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窗前摇曳的树影，俯看则是一片挨挨挤挤的蓝灰色的屋顶以及曲折幽深有如迷宫般的小巷。除了周五去单位值班和周四下午的闭馆日，其他时间我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段日子，我的心是那么的充实和丰富，而我的笔又是那么的流畅。有时累了，我会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伍尔芙的日记读上几行，希望能融入她的创作秩序和节奏。后来有一天我甚至非常认同她所说的：“我完全生活在创作中，当回到外部世界时，觉得相当陌生……”05年就这样过去了。

《我童年的秘密》就是那段时间完成的。

小说以我熟悉的童年生活为背景，我想通过讲述几个人的秘密，写一个关于梦想和成长的故事。我是在文革中出生，在一个全民崇拜英雄和人人心怀英雄梦想的年代中度过自己的童年，在中越边境战争的炮声中成长为少年的。在那个年代，每个孩子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那是一种渴望为国家、为集体贡献自我的梦想，是整整那一个时代的光荣与梦想。那个梦像天空一样笼罩着孩子的世界，也成为他日后生命和精神的基石。

这个故事一直在我心里，躁动喧嚷，要求被写出来。当我终于把它写到纸上，它和我的心突然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借小说语言来温习童年生活，一直是我短篇小说创作中的经验，对长篇小说来说则还是第一次。它同样让我感到从容，让我的思维水一样流过脑际然后倾泻在纸上，只是，它带给人的温情更绵长，快感更强烈，更酣畅淋漓。

我记得那一年，周围的世界动荡多变，工作调动，单位搬迁，人事嘈杂变幻，当我从外面喧嚣的世界回到我的方格练习本上，回到这部小说里的氛围时，有如回到母亲的子宫一样稳妥、自在。

2009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