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写得沉重，我们读得也很沉重。然而，我们看到了一个作家的责任和良知——向我们展现了普通百姓的生存状态和艰苦历程。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体验，用心灵，关注社会底层，特别是弱势群体的命运，反映了人的生存困窘和艰难，直面现实中的问题，体现出对人的终极关怀。

王华对农村生活很有体验，对写实艺术很有心得。她的作品一些细节抓得精彩，抓得准确，而不断发现挖掘独有的生活细节是王华作品能保持写实品格的路径。

王华对农村生活最为熟悉，写实也就是现实主义手法是她的优势。她的作品一些细节抓得精彩，抓得准确，而不断发现挖掘独有的生活细节是王华作品能保持写实品格的路径。

王华这批中短篇并不限于农村题材，也在尝试用其他艺术方法进行写作。全书主要收录了女人花、天上没有云朵、老师彭人初、挽留爱情、逃走的萝卜、母亲、新媳妇、曹赛是条狗这几篇作品。

总序：

序：王华小说的现实主义态度

女人花

天上没有云朵

老师彭人初

挽留爱情

逃走的萝卜

母亲

新媳妇

曹赛是条狗

王冰接下来就开始整理行装了。她给天航去电话说了她的行期，她说，行了，到时候你自个儿来火车站接老婆孩子吧。其实离出发还有两天，路上她得奔四个白昼哩。她准备了一个箱，一个背包。箱里装孩子和她的衣服，据说那边早晚冷，所以准备两套厚衣服是必要的。背包里背路上吃的。其中有几截烟熏香肠。是春节四川娘家寄来的，那会儿天航已经去格尔木了，没尝到。王冰一直留着，就等儿子放了暑假，把香肠送到格尔木去。都装好了，才想起临行的日子是后天，又打开包把香肠拿出来，放回到冰箱里去。似乎没事了，坐下来，想一会儿，又想起该买的东西来了。得给天航买两条“红双喜”过去，还该给他买几盒药，前段时间天航打电话说他心脏不好。

王冰最近喜欢上了集邮，上街时发现了一张纪念青藏铁路开工日的邮票。眼都没眨一下就买下了，虽然花掉了不菲的价钱，虽然她平日把钱捏得很紧。她想见到天航第一个就告诉他，她买了这么一张邮票，她认定天航一定会很高兴。

准备行装的时间，王冰心里总像装着个太阳，烤得她全身都热腾腾的。王冰想带走的东西好多好多，可她不得不考虑自己必须腾出一只手来牵儿子。也就是说她最多只能拖一个箱，背一包，脖子上再挂一个包。于是，她便把这样取出来，再把那样换进去，反反复复，忙得她浑身直冒热气。这当口儿子也凑上了热闹，玩具、小人书也要带往格尔木。王冰火了，声音很炸，我给你装上你自己背吧！儿子七岁，骨头太嫩，扛不住妈妈发火，抱着大堆玩具泪光闪闪。王冰心又软了，说，乖儿子，过去叫你爸给你买新的，路上带多了不方便。

能装的都装上了，王冰坐下来，等待启程的日子。种种等待都是残酷的，它让你渴了不想喝水，饿了不想吃饭，只知道痴痴地掰着指头数时间。王冰在数时间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电话那边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同时还是一个喝醉了的女人。女人说，我喝醉了，不然我不敢给你打电话。她说我跟你家天航真没什么，仅仅是生意上的联系，我是做建材生意的。她说我希望你不要误会，还说，王冰去了格尔木她给她接风。

王冰听得呆傻了，忘了问对方是谁。过后，她试图把这个女人跟春节间那个女人对上号。这样，王冰的等待便被推向一种伤心和沮丧。

年前，天航放假回家，在家里呆了一个月。一个月内天航和一个女人打了七十五个电话，七十五个电话花去的时间是七千零三十五分钟，这些数据是王冰悄悄查证的。天航一回家就换用她的卡，因为他自己的卡在肇庆用是漫游，太贵。临走的前一天，天航把卡还给她，她便接到了一个没有声音的电话。凭女人的敏感和多疑，她去打了一张话费单，然后她回拨了那个电话，听到了一个很嗲的女人声音。南方的冬天无雪。可当时王冰感觉这个冬天特别的冷。

这个声音不是那个声音，王冰断定。

听说格尔木从来不下雨，要下就下雪，或者下沙，风很冷，还有，那女人……王冰想。

但探亲还是要去的，票已经买好了，明天就是启程的日子了。王冰跟自己说。

接下来便是奔跑了。一条瘦得只剩下骨头的铁路带着王冰一路奔跑，奔进陕西光秃秃黄土高原，奔进青海茫茫戈壁，然后奔进格尔木赤裸裸的黑褐色的茫茫盐碱滩。

盐碱滩是大地一块龟裂了的皮肤，皴皮一块一块向上翘着，成了一张张焦渴的嘴。它从一开始就渴盼着雨的降临。渴盼了几百万年，最终只有把一张张焦渴的嘴变成一双一双绝望的眼睛。它的命运注定了它永远只有天长日久的幻想，因此．它的泪是世间最咸最苦的泪。

茫茫荒原，荒原茫茫，茫茫荒原，茫茫荒原啊？一块哑了的土地。  王冰到兰州时，天航已安排好了车票，这回是下铺。儿子从踏上路就对吃情有独钟。儿子在家从来不好好吃饭。一上火车就走向另一个极端，一刻不停地吃。儿子的面前摆满了五花八门的食物，儿子虽然也看着窗外，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在看嘴里的食物。王冰相信小孩子的眼睛能看出嘴里的食物的味道．因为她经常发现儿子吃到可口时眼睛比太阳还能发光。王冰没有食欲，她在为窗外那片土地伤心。怎么就没有一棵草呢？她想。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回报王冰的那份伤心，茫茫盐碱滩在夕阳下山之前也生机了一会儿。夕阳从地平线把光辉铺过来，铺成一层毛茸茸的金色，盐田里一些如冰块状的盐皮把阳光折射成亮晶晶的光芒，直指苍穹。那光芒是少女冰清的手臂。里面奔涌着生机勃勃的血，奔涌着一个个对永久的绝望的控诉。

然而后来，黑夜使这片土地趋向更深的死亡。

窗外，只剩下火车奔跑的声音。

王冰觉得，火车正载着自己在一个巨大的黑洞里奔驰。她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不是她想要的未来。P2-4

王华小说的现实主义态度

张陵

在接触王华这批中短篇小说之前，我就读到过她发表在《当代》的长篇小说《桥溪庄》。是贵州作家协会的苑坪玉推荐给我的，说这是贵州这些年来最优秀最有思想艺术分量的长篇小说之一。我读后非常兴奋。一个青年女作家，有这样丰富厚实的农村生活积累，有对农民这样深的认识，有这样好的写实功力，真的不多见。如今青年女作家，写时尚小资玩情调不少，直面社会生活矛盾冲突者不多。我立刻请苑坪玉写一篇评论很快在《文艺报》重点推出。不过，坦率地说，这部小说没有产生它应该有的影响。这和当时的整个文学界精神氛围有关——多数人还没有更深刻地认识到，农村题材可能包含着我们时代最深刻的矛盾与冲突，因此最有可能蕴含着最深刻的时代精神。好在王华并不受影响。一如既往地继续写作，并不时有好作品问世。

当然，王华这批中短篇并不限于农村题材，也在尝试用其他艺术方法进行写作。但是，我仍然坚持认为，农村生活她最为熟悉。写实也就是现实主义手法是她的优势。从《天上没有云朵》、《母亲》、《新媳妇》、《逃走的萝卜》、《老师彭人初》等如此得心应手的处理看，她对农村生活很有体验，对写实艺术很有心得。写实看似简单朴素，其实是很考验人的。如果一个作家没有直面严峻人生的勇气，没有道德批判的精神，是不能实现写实追求的。如果硬写，就可能成了“伪写实”。例如，现在很流行的所谓“乡土小说”，把玩着乡村民俗风情，很诗意，很空灵，骨子里却是回避现实最深刻的现实矛盾，回避生存斗争的道德评判。这样的作品，我们很难称之为写实小说。

我很看好王华小说中的这种现实主义精神气质，同时也觉得她是不是太沉重了，有些于心不忍。现在的青年女作家，大都玩一些轻松的空灵的，也很容易被炒作包装，多爽啊！如果想玩深沉，可以去弄些女权主义什么的，多自我啊！偏偏要去写一个农村女人，坚决抗拒村长的霸占，可在为争夺水源的两村械斗中，她却可以让邻村的男人们玩弄，而承受巨大的道德压力这样的故事(《天上没有云朵》)。写一个母亲，孤苦伶仃地在深山里种地，养活孙子们的故事(《母亲》)。写一个探亲的女人，在青藏铁路工地审视丈夫的生活，自我压抑的故事(《女人花》)。她写得沉重，我们读得也很沉重。然而，我们看到了一个作家的责任和良知——向我们展现了普通百姓的生存状态和艰苦历程。在我们这个快乐消费的年代，读一点沉重的忧患的东西，也许很需要。王华是能向我们提供这种东西的为数不多的青年女作家之一。

 《女人花》的确是一部很有分量的作品。王冰这个人物写得好。作为一个贤妻良母，长期的两地分居让她承受了过多的生活精神心理压力，有太多委屈。特别是她来到高原铁路工地探亲，看到爱人天航那种有些放纵的生活以后，更是如此。小说很细致地描述了她以一个女性的敏感度对天航的生活状态所产生的内心矛盾冲突。直到她最后离开高原，都没有像世俗社会的女人那样，用我们通常看到的那种方式来维护作为妻子的权益，而是选择了自我压抑的方式离去，把她的“人性”苦痛留给了在高原修铁路的天航去思考。在这里，我们看出。作者着力挖掘王冰性格中那种宽容体谅的内涵，让她理解奋战在超越人的生理极限的高原地区的劳动者的生存状况——我们无法过当去挑剔他们，指责他们。作品超越了一般的人性评判，把真实严峻的生活放到了我们面前。读这部作品，的确有很强的压抑感，但同时也能感到现实主义的冲击力。同样的冲击力，在《天上没有云朵》这部中篇里也非常强烈。一个传统的农村女性，最后违背了传统道德，不是乱性，也不是人性的需求，而是生活所追。作品用抢水的故事把人物逼到必须绝境。带出了巨大的悲剧效果，现实主义力量由此蕴藉起来。《老师彭人初》也是很优秀的小说。现实主义文学写小人物特别有心得——把一个知识不够不能胜任教学的残障小学老师内心那种善良写得很感人。《新媳妇》则生动地写出了农民生活快乐知足的一面，很有感染力。

我过去认为，王华的小说有力道，但缺少巧劲。读了她这部集子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看法过于武断。实际上，《母亲》是一篇构思非常精当，写法非常巧妙聪明的短篇小说。没有正面写打工者的艰难，而是写母亲在家种地与孙子们的关系。种田人累一些，日子穷一些，可能还谈不上最艰难。老二回来了，带回一个老婆又扔给母亲一个孩子。老二少了一只胳膊，无法再干体力活了，只能向母亲要钱做生意。母亲看到儿子少一只手，也没有太多悲伤。要钱，就给。先把猪拉走，最后拿出“掖在床铺下面，润润的。带点潮湿的味道”的最后一点钱。母亲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没有怨天尤人，因为，她比谁都知道，一个农民，在外面讨生活，比种地还难。打工者生活的难处，都在这些细节里表现出来了——不管母亲是坚强的，还是柔弱的，都在支撑着这一切。读来真叫人心酸惆怅。应该说，从这篇小说，看出了作家生活积累，也看出了作家写作功力。

我很早就注意到，王华作品一些细节抓得精彩，抓得准确。《桥溪庄》的故事我是记不起来了，但女人们在公路上洒水，让上坡的汽车打滑，不得不停下来买防滑材料的细节却一直记得。细节决定成败，细节是现实主义艺术的生命。这个独有的创作规范，现在是被遗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会比较多地留心王华这些小说中的细节处理。我说她写得好的小说，通常包括细节丰富生动。《女人花》中对王冰与天航关系的描述，有着大量的动作细节和心理细节。把人物的个性表现得很到位传神。例如王冰特别渴望天航的拥抱，觉得得不到这个拥抱她就会从窗口飞出去，把自己摔成朵鲜红的花。这个拥抱并没有，她也没有飞出去，只是告诉自己，还是吃饭去吧。这几笔，一下子就把王冰宽厚的性格写到位了。《母亲》中老三从裤裆深处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钱的细节描写，非常生动。母亲等儿子们走后，马上转泣为笑，逗孙子们说，你们听到我骨头唱歌了吗？这一笔，包含着太多意味。我想，不断发现挖掘独有的生活细节是王华作品能保持写实品格的路径。

我周边的一些评论家曾向我推荐过王华的短篇小说《逃跑的萝卜》。坦率地说，我没有把这篇小说放到作家最重要的作品平台上来考量。我当青年批评家的时候，曾有过喜欢这类作品的时期——来点感觉，来点意识流，来点文字玩味。可能现在慢慢要步入老年，思想也倾向保守，总觉得这类写法实验性过强，靠不住。还是写实让人放心。这样说，只是个人化的偏见，并不想也不会妨碍王华的思想艺术探索。事实上，文学只有不断探索创新才会进步。一个作家，什么写法都行，并不是坏事。我是说，得有看家的本领。不可探索了半天。没能成功，再把看家本事弄丢了，就不合算了。相比之下，有个别作品就读得不那么来劲了。比如《挽留爱情》。这部作品题材分量较轻，人物形象也没有立起来。当然，这并不影响这部小说集对作家今后的创作的重要性。

当年，我也试图挤进这套丛书的。阴差阳错，没有成功，迄今耿耿于怀。每当看到青年作家被编委通过，就感到很羡慕。据说后来在文坛成名者不在少数。我相信王华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