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要从一个叫王仙菊的病人说起。
王仙菊起夜时訇然倒地的那个瞬间,她的丈夫许根树正在梦里哈哈大笑。许根树梦到自己买彩票中了大奖。正想象着自己发财后的美好生活,耳边就传来了老婆倒地的声音。
老婆似是把尿盆碰翻了,眼睛还没睁开,先闻到的是满屋子的甜了吧唧的尿臊味。自从老婆的糖尿病进人晚期,屋子里就满是这种味道了。这几天,老婆的病加重,大小便都在床前的木桶上。这样一来,屋子里的气味就更重了。
老婆也真是,把钱看得太重,病成这样也不肯去医院,这不又摔倒了。老婆这几天常常摔倒,每次一摔倒,许根树就嚷嚷着说要拉她去医院。王仙菊却死也不肯,手死死地拉着床帮,虚弱的身子冒着冷汗,拼了命地抵抗,像是要被人拉了去刑场。
王仙菊长着两颗大龅牙,身子一使劲,那牙就龅得越显夸张。记得,年轻那会儿相亲时,许根树差点为这两个大龅牙没和老婆成。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到如今许根树一点也不讨厌老婆的那两颗大龅牙了。
在这一片儿,老婆是个厉害的角儿,要强、谁的气也不受,许多口齿牙硬的话都是通过这一对大龅牙吐出来的。老婆厉害归厉害,但却讲理,给他这仑原本有些窝囊的男人挣来不少面子。老婆不光是讲理,同时还能干。在这个城乡接合部既没有土地又没有正式工作的鬼地,老婆和他一起靠捡破烂盖起了一座上下六间房的两层小楼。虽说眼下是主体刚起来,但再积攒个两三万块钱简单装修一下就能搬进去住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想不到楼房封顶的第二天,老婆就一病不起。许根树知道,老婆的病由来已久,已经硬撑了好些年,怕花钱一直没去正儿八经的医院。
刚生病那年,老婆曾经到三十里地外的乡下找一个中医看过。那中医说是消渴症,许根树知道消渴症就是所谓的糖尿病。早就听人说糖尿病是富贵病,吃得好不爱运动的人才容易得。许根树感慨老天不公,老婆吃得不好,又天天四处捡垃圾特别能运动,怎么也得上了这个病?
封完顶,家里攒了十几年的钱基本上花空了,又给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留出了下个学期的学费,家里一共还剩下五六千块的吃饭钱。
又挺了些日子,病情发展到尿不出尿,实在是没办法,在许根树的劝说下,三个月前老婆还是跟他一起去了一趟省立医院。
许根树也没想到老婆会在省立医院演了那么一出,病没看就跑了回来。
这年头,老百姓真是生不起病。
捡了一天的垃圾,许根树累得睁不开眼,下了床才把眼硬睁开来。不好了,老婆似是摔得不轻,已经躺在床前的尿窝子里没了动静。
“仙菊,你摔到哪儿了?快醒醒!”
“仙菊,仙菊,快起来,咱们这就去医院!”
就在昨天,许根树还在跟老婆唠叨着要带她去医院,找上回给她看病的那个白眉毛的老医生。当时老婆一听,就在床上用胳膊硬撑着虚弱的身子恶狠狠地对他说:“不去!去什么医院?挺挺就过去了,每回不都挺过来了吗?”
“别挺了,病都是越挺越麻烦!”
“不去!我看医院就是个吃钱的机器,别说看病,光是挂个号就得费去一蛇皮袋矿泉水瓶子!”
要是不看老婆惨白的脸色,光听她那恶狠狠的声音,老婆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健康的。这些日子,也许是老婆貌似健康的声音给了许根树一种错觉,也许是他骨子深处也有一种怕进医院花钱的潜意识,总之是自从那次去了省立医院后,许根树就无奈地任凭老婆的病一天天拖着了。
如今终于拖不下去,老婆这回彻底趴窝了。
“仙菊,你别吓我,快醒醒!”
任凭许根树怎么呼喊,王仙菊也还是仰躺在地上不动弹。许根树跪在地上要把老婆搬到床上去,手刚放到老婆的脖子后头,就吓得一声惊叫。老婆的脖子里黏糊糊的,血!老婆摔破头了!
仔细一看,老婆的耳朵后面破了一道口子,血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许根树慌了,这回医院是不得不去了。他站起身,忽地掀开床上的脏褥子,从最里面的床板上摸起了那个藏钱的布袋子,揣在怀里背起老婆就往外奔。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