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者》中严歌苓用一贯的女性视角,讲述了一个充满戏剧张力、令人唏嘘不已的爱情故事。故事中的上海被战火包围,不同国家、信仰、贫富的人群在这里汇集,犹太人、日本人、“上海老克拉”为了生存寄居于此。这里既有纸醉金迷的上层生活,亦有破败不堪的贫民区。“上海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不古板的地方,全世界的人想在道德上给自己放放假就来上海”,严歌苓这样写道。男女主人公随时局沉浮,小人物们通过各种方式与命运抗争,力求在乱世中求得一片寄居地,甚至不惜毁掉对爱情的原始理解,去实现爱情。大上海,小世界——爱情与信仰,忠诚与背叛,对自我的追寻与迷失,都在其中。
严歌苓著的《寄居者》的故事发生在1939年抗战时期的上海,大小姐枚爱上一位从欧洲逃难而来的犹太男子。为了能让爱人去到大洋彼岸的美国,躲避纳粹对犹太人实施的“解决方案”,枚成为了另一位美国犹太青年的未婚妻,以偷取他的身份。中国人与犹太人、大上海与小世界,没有人能逃脱寄居者的命运;爱情与信仰、忠诚与背叛——在这战火纷飞、时局动荡的乱世里,三人的命运就此展开。这部作品是严歌苓在题材、写作手法和女性角色塑造上又一次新鲜成功的尝试。同时,小说延续了作者独特的自述式与视觉化的叙事风格。
等这个人弹完,我被老板叫了起来。老板其实没什么不对,他找我这样的年轻女钢琴师可以兴旺生意,等他发了财,他的孙辈可以做沙逊、嘉道理那样的大善人。他叫我弹刚才那个琴手弹的《匈牙利舞曲》,李斯特的。我说我没有翻谱的呀。老板叫刚才的琴手别走,坐下来为小姐翻谱。
其他人都请坐吧。老板打了个手势,让五个考生坐在一张桌旁。不久,法式面包捧来了,黄油和果酱跟着来了。老板真有做嘉道理的潜质呢。 .
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子对老板说,起码应该听一听他的弹奏。他五岁就参加过钢琴比赛。法学院毕业的时候,他参加了德累斯顿交响乐团。他做律师的二十年从来都是交响乐团的候补钢琴手。对了,也许老板也需要一位候补琴手?哪个剧团都有A、B角啊……这个小姐看起来纤细脆弱,说不定会头疼脑热,总需要个B角吧?
老板对大家说每个人都可以做B角,只要把姓名、地址留下,一旦需要,就会请他们来,由B角变成A角。前律师说,到那时他的全家已经饿死了。他冲着我来了,问我是不是缺了弹琴这碗饭就会饿死。
我刚才说过,我心里特乱,一团大乱。我和我父亲一样,常常会有这种满心大乱的时刻。这是突发奇想,或者大彻大悟,或者产生什么大善大恶念头的时刻。一般在这个时刻我目空一切,周围发生什么我都充耳不闻。我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再一理,发现抓到的已经溜掉。似乎是一个关于责任的追问:谁该对我眼前看到的饥饿的悲哀的面容负责?不该我负责。仔细一想,也不完全该希特勒负责。因为类似的大迫害在几千年的人类史上早就发生过多次,只是希特勒由于他的心理缺陷、人格病灶,使这迫害变得如此浩大。 我旁边的人说话了。他对我说他非常需要这份工作,因为他得挣钱养活一家五口。父母、弟、妹。我仍然在想“负责”的事。你要养活一家五口,就靠一小时六角钱,这该谁负责?早期来上海、更早期到哈尔滨的犹太难民,他们九死一生、迢迢万里,这些都该谁负责?我祖父登上美国海岸时,消防水龙头把他冲趴下,这可不是我把一个琴凳让给你能够解决的。
你看,我就是这么个人,一边做手里的事,一边做白日梦。我弹琴弹得不好不坏,手指头灵巧如飞,不过如果你让我打一份不关我事的公文,它们同样灵巧如飞。
旁边这个人说我的小指没力气。我说我知道,谢谢。他问我干吗不请一个人做教练,训练小指头,用不了一年,小指头就能给训练好。我笑了笑。
我可以做你的教练,他说。
我看他一眼。是个带些贵气模样的人。那双手细长无节,简直没得说。
年轻的瘦子非常腼腆。如此腼腆,却找上门要挣我的钱,给我这个毫无指望弹钢琴独奏的人训练小指头。他可真被逼急了。他的眼睛又黑又大,你肯定没见过那样的眼睛,几乎没有白眼球。你别忘了,我不是个对外族男子缺见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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