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凿刻的羽蛇把头悬在火山口上空，仿佛传说中三千年一饮水的大蛇，探身在它的水杯上。
蛇牙下的城门紧闭，只有蛇眼处透出阵阵红光，那是铁匠们在为修缮城门口上的杀人孔而忙碌。蛇眼是观察口，也可以在战争时护卫城门，向下倾泻箭雨和烧红的铅液。
铁匠学徒阿瞳也在那儿。他的工作是照看炉火，在其他的铁匠回地下隧道去搬运铁料的时候，他就蹲在风箱边，盯着炉火发呆。
河络的一生与火结缘，他们的生命里，有许多时间要紧盯着炉火，或工作，或思索，或发呆。
所有的火都被视作神圣的，不仅是在物质层面抵抗黑暗与寒冷，也在精神层面洗涤和净化河络们的灵魂。火能够抵抗黑暗与寒冷，可是影子也伴火而生，所以河络对光明和黑暗的理解异于它族，他们深知死亡与败坏的势力是如此巨大，无处不在，以及，总是与光明相伴。
夭火是众火之火，是火的源头；炉中火是河络的智慧和勇气的印证之路；而火山下掩藏的地火，则是不灭之火，是创造之神的炉火。
他们围绕着炉火而生，围绕着炉火工作，围绕着炉火聆听长辈的教导，也围绕着炉火讲故事。
这些故事总是和着炉烟升起，总是与各种河络兵器、残酷的战斗、地下怪兽和幽灵相关。
阿瞳依偎在温暖的炉火边，想着那些故事，刚想打个瞌睡，突然传来一声呼喝：“——小铁匠，闪开！”
他的脚被人猛踩了一下，他刚抬头“喂”了一声，就看见一个身影拖着另一个人，一阵风似的掠过他身边，从蛇眼里跳了出去。
阿瞳大叫了一声，跳起身来，却把火炉带翻了，火炭滚了一地。他顾不得看火炉，先趴到窗口往外看，那两人没有掉下深渊，而是踩在蛇眼眶的边沿上，正转身向上攀爬，翻上蛇的上眼眶后，一前一后地就顺着蛇眉骨斜坡向上颚方向爬去了。太阳把他们的身体边缘打得一片闪亮，大团的阴影正好落到阿瞳的脸上，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见长长的影子在陡峭的石坡上就像猴子一样敏捷，另一个稍矮的身形则犹犹豫豫，一步一滑，看上去很是惊险。那是他的伙伴们，小魔女一般的师夷和……“沙蛤？”阿瞳吃了一惊，不桕信平时那个安静胆陡的沙蛤会跟着人见人怕的师夷如此亡命。此时师夷已攀上蛇头，掉头回望从蛇眼里探出的惊疑而苍白的脸，露齿一笑：“别告诉人啊。”她的话音叉温柔又诱人，阿瞳看着她的眼睛，不觉一阵眩晕，把头缩了回去。师夷又揪了沙蛤一把，“快点，跟我来。”“我……害怕。”沙蛤说，他很少到地面上来，蛇头上的空旷让他害怕，脚下的深渊更是让他恐惧。他想不起来自己怎么被师夷怂恿着跑到了这里，如今风打着旋，掠过他身边，又窜到黝黑的深渊上，在那里呼啸打哨，使他连回去也不敢了。沙蛤蹲下身子，死死地抓住石缝里长出的草根，“我们会掉下去的……”“别胡扯了。”师夷轻轻一笑，突然双手一撑站起，在羽蛇的额头上踮着脚尖，跳起舞来。她将裙子撩在腰带上，露出两条光洁的长腿，轻巧地旋转，好像风中的叶子，好像火中的精灵。在滑溜狭窄的石头上，她跳得没有一点声响，那是刀尖上的舞蹈，脚边就是万仞深渊。她的双足洁白无瑕，踏在被雨水浸黑的青色石头上，柔韧细长的头发甩了起来，好像一团青色的火焰。
“不能跳……”沙蛤喊了半句，被自己的心跳噎住了。他心里明白，她丝毫也不畏惧被踩在脚下的这座蚁穴城池。
火炉边的故事里说过，还在地下城奠基的时候，有一位河络少女被投进了永恒的地火之眼，以祭祀地下那些被遗忘的幽灵。少女的名字早已失传，人们只记得她非常美丽。善于舞蹈，于是火环城里有一条奇怪的不成文法令，除了地火节那天，不许未成年的少女在火山上跳舞，因为无论何时，只要有少女跳舞，整座死火山就会战粟不已，从地下到火山顶都会摇摇欲坠。除了地火节那一天——那一天，禁忌消除，所有的人都要舞之蹈之，迎接光明和火焰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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